那人顿了半晌,道:“谢谢你。” “没事儿,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一个愿意陪他说话的人总是好的,他怕自己吓着对方便连这最后一点慰藉都没有了。身如蜉蝣,被如此这般践踏在污垢尘泥里,可悲至极。 杜月寒看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手,神情恍惚,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要如何对星儿解释?他又该把星儿交给谁呢?那是他守护了十年的女孩啊,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把她另托他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是星儿十五岁生辰时送给他的诗句,可叹苍天不怜,造化弄人,折了明月,误了星辰。 梁旗彩不知又发了什么疯,非拉着他去参加什么宴会。不由分说地丢给他一堆衣服,心情格外不错,道:“你挑吧,最好是和我穿一样的。” 杜月寒磨磨蹭蹭地换了一身白衫,总之,跟梁旗彩大相庭径就是了。他将头发披散了下来,细密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神色晦暗不清。 梁旗彩看着这谪仙似的人,先是一惊,随即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这头发都挡脸了……就这么见不得人?” 杜月寒握紧了拳头。 梁旗彩继续叭叭:“你才十几岁,就应该鲜衣怒马,有点风气才行。别一天天学那些文人墨客,搞那些三尺素白,看着就烦……诶,话说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吗?正好我今天买了不少,去尝尝。” 他……他怎么有脸说?鲜衣怒马,是谁亲手毁了他的未来?断了他的风气?这个人,当真是个恶魔,伤人从来都是一招诛心。明知道……明知道……他再也没有心情捡起书本,扬起马鞭了。百般折辱,千般作践,他都忍了,为何还要拿这些早已支离破碎的梦来刺激他?就像是拿着诱人的糖果招惹小童,逗得他吞咽口水时,将糖果塞进自己嘴里,嘲讽道:就不给你! 梁旗彩见杜月寒半天不说话,终于不叭叭了,低头问道:“你又怎么啦?想妹妹了?还是想家了?” 这个杜月寒就跟小女孩儿似的,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委实气人得很!不过,他实在狠不下心对这个人发脾气。 杜月寒觉得那恶魔靠自己太近了点,想退一步,又顾忌到了什么,生生忍住了。梁旗彩对此很满意:“有进步啊!终于学乖了。今晚你就好好学学,看看别人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他又低声耳语道:“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的,不过关就狠狠地惩罚小月亮。” 金楼玉阁,美酒佳肴;莺歌燕舞,香风徐来。放在以前,如此奢美的景象可能会迷了杜月寒这个穷光蛋的眼,可现在,他看什么都如空物,曾经会为了看到一朵野花轻松,会为了一只死蝶忧伤。而现在,他再也找不到那种简简单单的情绪了。他已经麻木了。也只有那个魔鬼才能时常气得他肝肺炸裂,痛不欲生。 七尺男儿,怎能卑躬屈膝,雌伏于盗匪脚下?他看着那些寻欢作乐的人,那一张张千娇百媚的脸,想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冷不防一颗东西被塞到了他嘴里。杜月寒皱着眉,舌头尝到了一丝清苦。 梁旗彩笑道:“好吃吗?那老头儿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玩意儿,我尝着也就那么回事,改天给你买点更好的。” 又来了……梁旗彩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总能气死他。杜月寒一时没忍住:“你这种人还会买东西?去抢不是更痛快吗?” 梁旗彩当即板了脸,目光冷嗖嗖的,他用力捏住了杜月寒清消的脸:“刚夸了几句又来劲了是吧?跟你说过的这么快就忘了?啊?” 随着语调加重他的劲力也越来越重,杜月寒慢慢地就红了眼眶,因为含了一颗糖葫芦嘴唇微微轻张着,月色之下,那张脸更显毓秀皎美。秦州月寒,不愧此名。 梁旗彩哪能抵得住这诱惑,叩着杜月寒的后脑勺就吻了下去。 “这就是阙主的新宠?” “有点手段嘛,欲拒还迎玩得很熟练啊。” 欲拒还迎?梁旗彩总算是缓了缓脸色,放开了杜月寒。 他心情颇好,笑问道:“会弹琴吗?” “不会。” “诶?这就奇了怪了,像你这种翩翩公子不都会这些吟风弄月的东西吗?”他以为杜月寒是故意不弹给他听,语气充满了威胁,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会呢?” 杜月寒微微叹气:“家里哪有闲钱让我去学这些东西。” 很平常的一句话,带着些许遗憾,在别人说来就那样,梁旗彩甚至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可这个人是杜月寒。他闭上了嘴,寻思着要请个好的师傅给杜月寒教教,还要挑几件好琴。杜月寒弹琴的样子他想想都觉得赏心悦目。 梁旗彩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会什么?” 杜月寒“老老实实”道:“我以前当过捕快,会抓盗贼,还在弦月宗当过密探,会查案办案。” 梁旗彩皱起了长眉,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纵使好脾气如杜月寒也忍不住想发泄一下,他就是故意膈应他,恶心他,巴不得梁旗彩快点厌弃自己。 梁旗彩靠在椅子上,喝着酒缓缓道:“近几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就在阙中好好待着,若是想着逃跑……后果是什么你也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怕出事还真想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话说,你还没离开过秦州吧?” 杜月寒点了一下头。 “说话。”梁旗彩冷声道。 “嗯。”杜月寒其实也很气人。 梁旗彩瞪了他一眼,抄手抱起他就走。 “你你你……干什么?” 杜月寒身体悬空,大惊失色。 “爷不开心了,回房找点乐子。” 杜月寒脸色煞白,抓着梁旗彩肩膀的手都在发抖。他最终还是低了头,小声哀求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吧。” 梁旗彩冷笑:“那可不行,做错事不受点惩罚,让爷以后怎么立威呢?” 杜月寒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不再挣扎了,任由这漩涡般的梦魇吞噬自己,淹没自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会亮,不知道哪个晚上会有星辰和月光,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着…… 如果活着,周围为何是地狱般的景象?如果死了,为何心脏还是能感觉到痛楚? 他像是断了翼的鸟儿,飞也飞不起来,爬也爬不动。
第3章 水玉琴 梁旗彩离开的这几日,杜月寒总算是又活过来了,最起码,他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阳光洒了进来,毫不吝啬地普照万物,连同他这个暂居人间的幽灵。他伸出手,手心被暖暖的光芒渡了一层金色。 小丫头说,天气很好,公子可以出门走走,外面的花开了。 可以,走走吗? 杜月寒抬起酸疼的手臂,理了理发皱的衣服,咬着一根白发带扎好了长发。 推开门,阳光十分刺眼。他眯了眯眼睛,觉得眼前发白。等到缓过来,他就随意选了一条路走。道路两边堆积着层层花瓣,杜月寒不忍踩脏了它们,走的很是小心。 这种小小的粉色花瓣越来越多,纷纷扬扬,在空中漫撒,好像一场薄雪。杜月寒伸手接到了一两片,垂下长睫认真地看了看。野史有载:西夷有花名月离,状似桃李,小如指盖,昼呈浅粉,夜为皎白。说的就是你了吧? 风轻轻吹过,带走了他手中的花瓣,杜月寒的目光追随着它远去,长发白衫在风中飘凌。 梁旗彩没好气地对画师说:“你沉思什么呢?一会儿人都走远了,磨磨唧唧的。” 画师点头哈腰道:“是是是,这就画。” 捕捉瞬间美都不懂吗? 梁旗彩又哼道:“画的不如他本人当心你的狗头不保。” “小的明白。” 他招呼侍女过来,面露喜色:“把琴带上,跟我来,”又嘱咐道:“当心着点,磕坏边边角角你自扇耳光。” 侍女娇笑道:“晓得啦!” 哎!怎么小月亮就不这么上道呢?别人都是千依百顺的,那家伙非要跟自己对着干。说是对着干还夸大了点,他那点小伎俩能造成什么呢?就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兔子,拼命地张牙舞爪也伤不到对手。 梁旗彩对自己这个比方很是满意,那人人畜无害的可不就是一只小兔子嘛!尤其是红着眼眶的时候……咳咳咳! 他破天荒的脸红了一下,没有再往下想。 “送给我的?” 杜月寒一脸的不敢相信,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因为疑惑而生动了起来。 梁旗彩点头。感谢爷吧?这下高兴了吧?高兴了还不快给爷笑一个! 他后背一直发疼,不由得愤怒,娘的!这帮海瞎子真狠!不就是抢了他们一把琴吗?至于追着他上大炮轰?丝毫没有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 杜月寒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古琴,眸中满是惊叹,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一下。 梁旗彩别开脸,面向他的侍女,神色愉悦,满是骄傲。爷还哄不好他了?终于笑了吧?对爷笑的! 杜月寒看着流光溢彩的白玉琴,想伸手摸摸它,又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污浊之人简直是玷辱了这尤物。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到底还是垂下了手,眼里皆是落寞。 梁旗彩急了:“小月亮?你不喜欢吗?” 他又自问自答道:“不对啊,刚才你不是挺高兴的吗?” 杜月寒不再去看琴,轻声道:“拿走吧,低贱之人,配不上这琴。” 小书生什么的就是麻烦事多!梁旗彩把白玉琴塞到了杜月寒怀里,强势道:“爷数三个数就放手,你爱要不要!” “三——二——” 杜月寒心疼地抱住了琴,急得喊了出来:“别!我要!” 梁旗彩嘴角挂起了胜利的微笑:“早这样不就对了吗?好好跟着师傅学琴,爷要验收成果的。” 杜月寒被琴师领走后,梁旗彩虚晃了一下,侍女连忙扶住了他:“阙主!” 他道:“无妨,休息几日便好。对了,吩咐下去,把嘴都给爷关上,若是小月亮因为那些破事伤心,爷可饶不了你们。” “是。” 琴师很欣赏这个学生,谈吐文雅,自成风骨不说,学东西也快,才短短几日就有模有样了。 杜月寒也因为琴师的到来伤口恢复了不少。 琴师游历九州,见多识广,学琴之余还会给他讲一些旅途中的小故事。像什么搭冰屋过夜啦,乘雪橇赶路啦都新奇不已,杜月寒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经常追问不休。 “真是这样?那你们后来是怎么脱险的?” 琴室的门被人哐地一脚踹飞了,那人拉着脸踩着门扇进来了:“爷让你来是让你说书的吗?” 琴师连忙道歉。 “还有你——” 杜月寒一惊。 梁旗彩拽着他就走,杜月寒有点跟不上他的步子,气愤道:“又怎么啦!不是你让我学琴的吗?” 讨厌死了这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生生地活着不好吗? 梁旗彩一把将他掼在了旁边的柱子上,双手撑着柱子,将他困于一隅。眼睛里满是怒火,吼道:“几天不管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了是吧?叫你学个琴你还跟人聊上了,怎么不见你对我多说几句?再有下次,我打断那琴师的腿。” 杜月寒闻言颤了一下,眼底那点好不容易积起来的光彩,到底还是熄灭了。 他恭恭顺顺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 梁旗彩这才消了一点气,摸摸杜月寒皎美的脸,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这才听话嘛,小月亮,这几天想不想我?” 恰好这时那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她惊恐万分地瞪着眼睛,顺着墙根溜了。 “说话。”梁旗彩愠怒。 杜月寒攥得手心发疼,指甲抠进了血肉里才强迫自己说了一个字:“想。” 梁旗彩挑起了他的下巴,很不满意:“小月亮你可是不情不愿地很呐,这可不行。记住,我问你什么你得回答,我不看你的动作,还有,不许满腹怨气地对我说话。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了。” 他埋下头,咬住了杜月寒的唇,一直咬到出血。 之后,他说:“学得怎么样了?” 杜月寒不带感情道:“尚可。” 梁旗彩皱了一下眉,小月亮果然是难□□的很。罢了,来日方长,总有乖顺的时候。他道:“那就弹一首来听听吧。” 只是弹琴。 杜月寒问道:“你要听什么?” 梁旗彩当时就乐了,恶劣一笑:“你觉得我要听什么?嗯?” 杜月寒面色绯红,七窍生烟道:“你你你……下流!” 梁旗彩故作单纯道:“我怎么下流了?是小月亮你自己想歪了吧?” 对啊,他又没说曲目……杜月寒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去拿琴了。” 说完逃也似的走了,还差点绊了自己一跤。梁旗彩忍笑忍得伤口疼,小月亮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月色皎皎。杜月寒坐在月离树下抚琴,梁旗彩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听着。 琴声悠扬,在玉楼寒殿中来回荡漾。梁旗彩不由地敬佩,才短短几日而已,竟弹得与那琴师不分伯仲。看来他还是慧眼识珠的嘛,不至于让小月亮的才情埋没了。 他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先前清广悠远的曲子开始慢慢低哑,像是一个人心中压抑着无法言说的苦闷。琴声辗转悱恻,如怨如诉,每一声都让梁旗彩心里拧个小疙瘩。 他甩手砸了玉盏:“别弹了!” 琴声戛然而止,左右侍女跪了一地。 他明明掏心掏肺地对他,怎么就落不到他的一点好呢?梁旗彩身上发冷,他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小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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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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