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闲地开口:“小姑娘,你讨好我是没用的,我们家真供不起你这一碗饭,哥哥劝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枝枝讨好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失去双亲的孤女,连寄人篱下都要看人脸色。 “我没有家……”枝枝眼圈有些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爹不在了,娘也死了……” 爹娘都死了? 谢翼一愣,眼神暗下来,身上那股针锋相对的气势也消散了,他没想到这是个走投无路的小姑娘,心底莫名涌上来一股愧疚。 可嘴上还是不饶人,他皱着眉道:“喂,你哭什么哭……” 林氏见状马上安慰枝枝:“枝枝不哭,别理你哥哥,先坐下来好好歇会,我去给你做饭吃。” 她把枝枝的眼泪擦干,将她安顿下来,然后目光示意谢翼:“来厨房帮忙。” 谢翼撇了撇嘴,也不想和这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同屋,只好不情不愿地跟母亲去厨房。 * “娘,我是真不愿意她住咱们家,你看我才说两句她就哭了,真是麻烦……”谢翼坐在炉灶边生火,火光照耀着他的侧脸,满是嫌弃的表情。 “你不说她能哭吗?”林氏斜睨他一眼,在案板上一边切菜,一边絮絮叨叨:“这丫头说起来也是可怜,其实我和她娘只是早些年在镇上的裁缝铺子里认识的,说起来并不熟,她娘临死前却写信给我,可见是真没什么能求的人了。” “不熟还帮她?”谢翼挠了挠后颈,表示很不理解。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小姑娘饿死在外面吧?”林氏看儿子一眼,数落他:“再说枝枝又听话又懂事,可比你省心多了。” 谢翼低头“嗤”一声,说来说去又说到他头上了。 林氏却开始沉思起来,“也不知道枝枝爱吃什么菜……阿翼,你去村口周大爷家买条鱼回来。” 谢翼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见火烧得更旺了些,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平日里他们母子俩随便摘点菜也能吃了,如今这丫头来了还要专门去给她买鱼吃。 “真是麻烦……” * 林氏炖了一锅菌菇鱼汤,又烧了几个家常的青菜,一桌子香气四溢,勾人食欲。 “来,枝枝,多吃点。”林氏很热情地给她盛了碗米饭,招呼她吃饭。 “谢谢林姨。”枝枝冲林氏软软一笑,眼睛弯起一个月牙的弧度,露出皓白的牙齿。 被这香味一勾,她才发觉自己确实饿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娘,你别操心了。”谢翼坐下来自顾自夹菜,阴阳怪气的:“人家都说了,吃的不多的。” 枝枝心头一紧,顿时察觉到谢翼扫过来的目光,仿佛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说过的话。 枝枝想夹鱼块的手马上缩了回来。 一顿饭,枝枝只拣自己面前的那道葱拌豆腐,根本没敢多动筷子,除了林氏夹给她的两块鱼肉,剩下的全让谢翼吃了。 林氏见她没怎么动筷,关切道:“怎么了枝枝,是饭菜吃不惯?” “不是。”枝枝马上摇头,咬着唇小声解释:“我胃小,吃的少。” 她下意识看了眼谢翼,谢翼的目光也看过来,那表情似笑非笑的,看不出什么意思。 枝枝默默摸了下肚子,其实这顿饭,她只吃了个半饱。 林氏见她吃完了,便擦了擦手,一边开始收拾饭桌,一边跟谢翼道:“你等会进屋收拾收拾,把你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枝枝住吧。” 家里一共只有三间瓦房,中间是堂屋,东屋是她的寝居,西屋是谢翼的屋子。 “凭什么?”谢翼很不满,放下手里的鱼汤,“那我住哪儿?” 林氏随手一指,“外面那间柴房不是还空着吗?” “你怎么不让她睡柴房?”谢翼脸都黑了。 “枝枝是女孩子,你让着点怎么了?”林氏嗓音蓦然提高,瞪着儿子。 眼见着母子俩又要因为自己发生矛盾,枝枝连忙开口:“不用了林姨,我睡哪儿都可以的,不用麻烦哥哥了。” 林氏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犹豫了半天,最后怒瞪儿子一眼,“枝枝都比你懂事!” 谢翼更气了,冷冷瞥过枝枝,小姑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让他发不出火。 只好在心底小声骂一句:“麻烦精!” * 林氏在自己屋给枝枝支了张小床,中间拉了道帘子做隔断,被褥枕头都换上了大红色蝶绕枝的绣样。 临睡前枝枝才想起林姨给自己那件披风,她去问林氏,林氏正坐在床头纳鞋底,她随口道:“那是你哥哥的,你去他屋里还给他吧。” 枝枝捏着披风的手指顿了顿,她其实不想去,她不敢独自去找那个暴脾气的哥哥,可林姨这么说了,她只好乖乖点头。 慢吞吞地走到西屋门口,枝枝深呼吸了几次,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敲门。 敲了几下,屋里却始终没有动静,枝枝试探地喊了句:“哥哥?” 还是没有应答。 难道睡了?枝枝奇怪,现在还不到酉时,不会睡这么早吧? 她轻轻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床上的被子凌乱的翻折着,却没有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屋子,枝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很简单,靠窗一张雕花木床,床边是一张木桌,桌上乱七八糟堆着几本书,一个青瓷缸置在桌角,里面像是养着一只——乌龟? 枝枝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见那只乌龟小小的,壳上的纹理却十分清晰,小乌龟正翻着身,却怎么也翻不过来,枝枝觉得好玩,伸手想去帮它。 “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传来凶巴巴的声音,枝枝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暴躁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我……”枝枝慌乱之下想要解释,一转身却不小心撞上了桌角,桌上的书册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谢翼的脸色更难看了。 “哥哥对不起!”枝枝连忙弯下腰捡书,跟他道歉:“我只是想来还你披风……” 谢翼目光下沉,果然看到她抱着他的披风,他一把将披风扯过来,手指摩擦着衣料,仿佛是嫌她弄脏了似的。 枝枝看他面色难测,生怕他再发脾气,连忙准备溜走,“哥哥你早点睡,我先走了。” “喂——” 谢翼毫无预兆地拽住她的胳膊,枝枝没防备,一回不小心就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鼻子生疼。 她委屈地摸着鼻头,迷茫抬头看眼前比她高一个头的哥哥,这么近的距离,也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少年的轮廓很分明,眉毛很浓,几近入鬓,单眼皮的眼睛细长而深邃,薄唇微微抿着,没有一丝温度。 原来她这个哥哥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谢翼舌顶上颚,看着她这副傻样,扯了扯嘴角问她:“枝枝是吧?” 哥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枝枝一愣,随即点点头,向他露出一个乖巧甜软的笑容。 “警告你,”谢翼看见她的笑就心烦,态度再次变得不耐,“以后不许进我的屋子,不许动我东西,不许和我说话!” 麻烦精,他还是躲远点为好。 随后拉开屋门,不由分说就将枝枝推了出去,又“砰”一声把门关上。 “……” 枝枝默默无语地看着闭紧的屋门。 好看有什么用,脾气还不是这么暴躁?
第三章 木头桩子 枝枝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来是因为陌生环境下的不适应,二来嘛,是因为饿。 她本就饿了好几天,晚饭也没有好好吃,眼睁睁看着那一桌子香气四溢的饭菜全被谢翼吃掉了。 饥饿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枝枝安慰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可肚子饿得咕咕叫,怎么能睡的着嘛? 在床上来回翻滚好几回,终于在天边泛起白光的时候,呼吸放缓沉沉睡去。 枝枝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死去的娘亲,她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连梦都变得幸福了。 “砰砰砰——” 一大早,还在睡梦之中,枝枝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她睡得晚,这会儿还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想接着睡。 “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了,枝枝烦躁地拉上被子蒙住头,想要阻断一切噪音。 紧接着她动作一顿,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这不是在自己家了! 枝枝这才清醒过来,她拉开帘子一看,林姨已经不在了,绣着荷叶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她连忙掀开被子下床,一边穿鞋换衣服,一边辨别着声音的来源。 ——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枝枝迅速收拾好自己,随手编了两条麻花辫,将床褥也像林姨一样叠好,才打开门走出去。 院外天气正好,大片的阳光倾洒而落,少年卷起了衣袖正对着一把铲刀“叮叮咣咣”的敲着,侧过来的脸上白皙透着光,额头上隐约可以看见几滴汗珠。 “哥哥,”枝枝拘谨地跟他打招呼:“早。” “早个屁。”谢翼眸都未抬,语气没有一丝友善,“都快中午了,真能睡。” 枝枝全当没听见他的冷嘲热讽,四顾看了看,“林姨呢?” “早下田去了。”谢翼抬起胳膊擦了擦汗,仍不忘挖苦:“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睡到太阳晒屁|股。” 枝枝耳尖泛红,她也没想到自己睡到辰时才起来,实在是昨夜睡太晚了。 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过了一夜,枝枝更饿了。 她转身进了厨房,在厨房里扫视着什么。 看见案板上的小筲箕,枝枝的眼神蓦然发亮,看来她猜的果然没错,林姨虽然走了,却给她留了早饭。 满怀期待地把筲箕打开,心想着总算可以填饱肚子了,一瞬间笑容却僵在脸上。 一碗玉米稀饭只剩下小半碗,旁边的酱黄瓜几乎看不见几个黄瓜块,只有那一碟清炒豆芽还剩一些。 这是林姨留给她的早饭? 枝枝正对着饭菜奇怪,谢翼正好进来喝水,瞧见她的样子,挑起眉毛随口道:“我早上饿,就多吃了点,你不是吃的不多吗?这点应该够了吧?” 枝枝:“……” 枝枝在心里叹口气,罢了罢了,也怪她自己起晚了,将就吃点填填肚子吧。 谢翼成心想欺负枝枝,兴致勃勃想看她的反应,却见小丫头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就默默端起饭碗吃剩饭了。 “嘁,真是没趣。”谢翼顿觉无聊,失了捉弄她的兴致。 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哪儿哪儿都没劲。 * 枝枝吃完早饭,谢翼还在院里修东西,院里“乒乒乓乓”的,枝枝不想和他同处一个空间,转身要进屋寻个清净。 “吃完饭就进屋歇着,你以为你是大小姐啊,我们全家都伺候你?”谢翼凉凉开口。 枝枝呼吸一滞,假装没听见他夹枪带棒似的话语,进屋思索了一会,拿簸箕装了点鸡食出来。 初来乍到,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看见院子里有喂养的小鸡,便想过去帮忙喂食。 ——省得被人说不干活。 枝枝学着大人的样子,站在院子里“咕咕咕”几声,把小鸡们都引过来,洒了一把鸡食在地上。 小鸡们很快啄食起来。 枝枝坐在门槛上看它们吃食,心里很轻快。 片刻后,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只黄毛黑冠的大公鸡,这公鸡凶得很,一来就叨啄其他小鸡,把小鸡们都赶跑,然后心安理得地吃起了独食。 枝枝皱眉,怒瞪着这只公鸡,心想这鸡怎么这么讨厌,她伸手想要赶这只公鸡,公鸡却看中了她手中簸箕里的鸡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 枝枝吓了一跳,眼看着这只鸡向自己扑过来,她害怕地往后退,却一下子跌落在门槛上,簸箕里的鸡食也撒了一地。 “鸡都不会喂,怎么那么笨啊?”谢翼的嘲讽及时而至。 枝枝尴尬不已,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土,小声嘟囔道:“这鸡怎么这么凶?” 谢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走过来摸着那只公鸡的毛,坦然道:“黑毛可是我从集市上斗鸡斗回来的,能一样么?” 他的斗鸡? 还取名叫黑毛? 枝枝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鸡。 果然是…… 主人凶,鸡也凶! “我们黑毛可要多吃点。”谢翼摸着鸡毛,散漫地跟鸡说话:“不然明早打鸣声太小,又有人要睡到太阳晒屁|股了。” 枝枝:“……” * 临近午时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枝枝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心里终于轻快了些。 某人却见不得她清闲,将修好的铲刀扔给她,“娘在田里摘菜,你把这个给她送过去。” 枝枝接过谢翼扔过来的铲刀,他的手艺很好,这把铲刀被他磨得锃光瓦亮,手柄也修的齐齐整整的。枝枝犹豫了半晌,才小声开口:“我不知道林姨的田在哪儿……” “真是烦。”谢翼嫌弃地看她一眼,不耐烦地指:“就顺着门口这条路往南,拐两个弯就到了。” 他是如此的烦躁,枝枝也不敢多问,默默地“哦”了一声,抬脚就要出门。 “等等。”谢翼又叫住她,“快晌午了,到堂屋里拿个草帽给我娘带过去。” “哦……”枝枝点点头,进屋拿了草帽,才出门去。 谢翼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就不顺眼,这丫头看着就笨兮兮的,净会给她添麻烦,他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索性不再去想,去厨房喝了口水。 回到堂屋的时候,谢翼总觉得不对劲,他定睛一看,竹编的草帽还老老实实地挂在墙上,旁边的斗笠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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