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放心,这里是你的客栈。” 听见关门的声音,李眠枫睁开眼睛,翻身起来叹了口气。 冷汗未消,他浑身上下苍白虚弱作不得假,但是方才那种风吹既倒的菟丝花气质却全然隐去了。 他扶着墙走到桌前,将剩下的汤药端起来一口饮尽。 药已经凉透了,苦辣酸涩直冲上他的脑门,冷汤落进胃里,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起来。李眠枫撑着桌子干呕了一下,仍强忍着把药咽了下去,苦笑一声。 三七 人参 鹿茸 麝香。 这些东西本就金贵,在荒漠里更成了稀罕的不得了的东西。现在却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儿堆给他,他不愿意喝就搁在一旁。放凉的药更是热都不热,生怕坏了药效,干脆直接泼了换一碗新的。 沈祁对他真可谓是真心实意。 可似乎越是这样,越是拦不住他想回中原。 * 沈祁忧心忡忡地下楼,整张脸黑得像能拿去磨墨,卢十二推开算盘问他:“李庄主吃不下药?” 他点点头,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就见卢十二叹口气:“我就知道,他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进去也要吐的。” “你知道他什么都没吃?”他偏过脸,丹凤眼平平一扫,似有三分冷峻。 卢十二却知道这人只不过是天生长得一幅不好接近的模样,并不给“掌柜”面子:“别这么看我啊,我哪能故意饿着他。一早就煮了米汤温在灶上,送去给他两次,回头一看都没怎么动过。” “你放下就走了吗,他跟我说身上没劲儿,我看他手抖得厉害。” 卢十二瞪大了双眼:“二哥你讲讲道理,我倒不是不愿意喂他,李眠枫能让我喂吗!他堂堂正天府第一剑,就算是这么躺着,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要吧。回回见了我都是——” 他清清嗓子,学李眠枫轻声细语:“卢掌柜,劳烦你了,放在这吧,李某自己来。” “怎会,他让我——”沈祁刚想反驳李眠枫明明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刚刚任他扶着抱着往嘴里喂药,根本没有这么多穷讲究。话到嘴边,却猛一下明白了什么似的,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李眠枫在卢十二那里护着面子,在自己面前却…… 沈祁顿时两颊发烧,绯红滚烫,卢十二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没事,”沈祁背过身:“我出去一趟。” 卢十二拦他:“这么上心,你自己陪着他就是了,顺便问问那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在客栈捡到李眠枫已经三天,前两日那人昏睡不起,直到今日方才见好些。沈祁和卢十二围着他忙乎了好几天,只知道他内力尽失重伤垂危,到今日尚没弄清楚他突然出现在客栈的缘由。 沈祁兀自转下楼梯: “昨日见有人兜售上等的冬虫夏草,非要用中原的铜钱来买,我与他约好申时见。” 已经走得快看不见卢十二,他突然又回过头:“若是他问起来,你不要说我给他买药的事情。” 卢十二挥挥手,心说你这么大个客栈撂给我当甩手掌柜都不怕吃亏,到头来这点小事还要千叮咛万嘱咐,是不是真忘了你买药用的钱到底从哪儿来的。 刚准备对着空气怼一句沈祁,一缕愁绪又爬上卢十二的心头: 他已听说李眠枫和正天府掌门是在鱼山交手,此地紧邻落叶城,现而今沈祁在外求医问药一掷千金,恐怕很快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更何况,距离“斩血无痕黄昏刀”在武林大会上初露峥嵘也才不过五年,江湖上还应该有许多认得出沈祁的人才是。 * 沈祁出了客栈,来到哑市。 傍晚的哑市是落叶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此处所谓一个“哑”字,倒不是真的不许说话,而是因为落叶城地处多条商路汇集之地,集市上的人常不通语言,虽能开口,也与哑巴没有多大分别。 故而哑市上摆摊的并不叫卖,都铺开了货物坐等主户挑选。遇上有看中的,两边互相用手比个数,点头了就直接拿走。 沈祁昨日在一位方士那里挑中两味药,放下钱正要走,对方却拉住他的袖子:“这是给人治伤的方子。” 有人在哑市上破天荒开口,沈祁警觉起来,上下将他打量一番。 方士从怀中掏出一袋子冬虫夏草来放到他面前,比划个数字:“我只收中原的货币。” 落叶城不比中原繁华,很多东西有钱也买不到。此物可遇不可求,沈祁虽有疑虑,还是当机立断:“明日申时,还在此地。” 铜钱不是哪里都能换到,他奔走一个上午才将将凑够了钱数。担心李眠枫醒来寻不见他要生疑,还是匆匆回去见了他一面。 哪知道,李眠枫不知道是从何处看出端倪,竟然一猜就猜到他去换钱的事。不过对方似乎是以为他要回中原,并没有想到买药这一层。 沈祁松一口气:李眠枫这样的好人,从来对人真诚大方的不得了,自己受了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却要郑重其事地记在心间。可他却觉得这几年无功受禄,本就欠下了大大的人情,故而宁可要李眠枫误会自己不够周到,也不想让他把几两药钱放在心上。 进了哑市,那方士果真如约等在那里。此处人多眼杂,沈祁不愿过多流连,直接把两袋子钱放在他眼前。 不想,方士却揣着手端坐在地上,没有要收钱的意思:“少侠,我虽赴约,只为诚信,东西却已经不在了。” “何意?”沈祁脸上一寒,身体绷紧。 方士撇一眼他腰间那把漆黑窄长的刀,怂了三分:“昨日你走后,有正天府弟子把整条街的名贵药材都买去了。” “你分明答应我——” “人家给了一倍的价钱呢,我是个做生意的,自然价高者得。” “你!”沈祁惦记着李眠枫的伤,语气发急:“你要是问过我,我也不是出不起价。” “这……”方士语塞,给自己往回找补:“那人家掌门受伤有急用,我也不好藏着掖着。” “正天府掌门真受了伤?” “可不是嘛,说是让他师弟李眠枫打的。”他见沈祁感兴趣,开始给自己加戏:“但我估计没有传闻中那么重,他们来买药是要预备在回中原的路上,真要是病得要死,哪能这么急匆匆赶路,这一路还不给折腾死了。” 那方士说得起劲,自顾自分析到:“都说不知道李眠枫哪儿去了,说真的,鱼山离落叶城这么近,他要是也受伤了,难保不会跑来咱这落叶城里……” 方士说着说着,目光却突然落在沈祁身上,声音越来越小。 他脸上堆笑:“不知道少侠,买这冬虫夏草做什么用途?” 沈祁刹那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压着不显,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娘骑马摔伤了,给她买药。你既卖了,我也没有办法,算了。” 说罢,他阔步而去,慢悠悠地出了哑市,又溜达过三条巷子,突然提起轻身,拔足狂奔。 大意了,身后有人跟着。 * 沈祁顺着落叶城外的矮墙七拐八绕,将轻功运足,要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他虽不知道来人身份,但猜到必定是和李眠枫有关,若非是正天府的人,就是冲着下落不明的随文珮而来。 随文珮虽然只是块质地不算上成的玉饰,据说上面的雕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磕掉了一角,背后却大有来历。 百年之前江湖上各门各派日日争斗不休,有一王公贵族家的小公子,自小痴迷武道一心修炼,终在不惑之年创出一门冠绝天下的功法。神功虽成,他从小一同长大的爱侣却在江湖纷争中遇难。 高人为平武林争端,以家族几代积累的财产扶持起五大门派。又把自己的独门功法一同藏于某处,把线索分成五处由他们分别保管,而作为宝藏之门钥匙的随文珮,则约定门派间每五年以比武大会形式和平竞争,作为荣誉交由胜利的门派暂持五年。 自此之后,武林中五大门派一面维持起江湖秩序,同时又彼此之间相互制衡,遂成百年安定之势。 上届武林大会,正是由李眠枫最终拔得头筹,替正天府赢得了随文珮。不料眼见五年之期复近,竟传出正天府第一剑自己监守自盗一事。 沈祁一直相信这其中必有内情,对于各种传言都只充耳不闻。可方才听说竟是正天府门人亲口称李眠枫和正天府掌门柳成阳交过手,仍不免深感意外。 李眠枫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师兄出手,正天府内部到底出了什么事? 心中疑虑虽然大增,他更多还是在担心客栈中人的安危。 随文珮本只是个找不到门在哪儿的无用钥匙,但既然有人会偷,就反倒说明钥匙并非无用。不管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人们认定李眠枫拿走了随文珮,甚至可能掌握了开门的方法,他在江湖上就绝对不可能安生下去。 再三确认已经甩脱了身后来人,沈祁脚步发沉,走向客栈。 有些话总要问出口的,他要保护李眠枫,至少得确认东西到底在不在他手里。至于对方听过之后是误会也罢,对自己失望也罢,都是后话。 什么都没有他的安全来得更重要。
第3章 斗笠人 你的手倒比我的手暖和多了 沈祁匆匆回了客栈,见尚有外人,便没有和卢十二多说什么,进厨房捧了米汤去找李眠枫。 天擦黑了,屋里没有点灯,昏暗暗一片。沈祁视力很好,见李眠枫缩在被子里埋住大半张脸,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眨巴着,刚才的焦急烦闷忽然像被浇上了一瓢清泉,云消雾散。 李眠枫还好好地躺在这里,他又平白无故急个什么劲儿呢? 掌了灯,塌上的人病中感知迟缓,冷不丁让火光晃了,眼睛一眯落下泪来。 沈祁多年来孤身走江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两天才发觉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不好意思地走过去用手掌罩住李眠枫的眼睛。 “小祁?” “是我。” 李眠枫缓了一阵,适应了光线变化,才把沈祁的手拨下来。碰触到沈祁手背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你的手倒比我的手暖和多了。” 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促狭之意。 沈祁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凝重,没品出李眠枫存心逗他的意思,只心说那是你失血过多手太凉。 又想起过去听老人说病人最忌讳多思自己的病情,越是当自己病得重便越难好。怕说出来让李眠枫多想,干脆拢起他两只手,用自己的体温熨烫着对方的皮肤。“一会儿就暖和了。” 正天府第一剑自然有一双习武之人的手。 他手掌虽不算很宽厚,但骨骼硬而修长,指根指腹都生着一层茧,全是常年持剑所留下的痕迹。 然而沈祁一触方知,这双手的手背竟然颇称得上细腻柔滑,保养得当,唯独指尖一圈起了不少倒刺,有些地方甚至干裂见血,想是这几日经了风霜干燥之故。 摸着他手上细小的伤口,沈祁才想起正天府地处江南湿润多雨,李眠枫贵为正天府门下荟萃山庄庄主,平日里该是养尊处优,估计没怎么受过大漠这份罪。 毕竟荟萃山庄只有三个人,除了李眠枫自己和他一位神秘的师叔,就只剩下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不是李眠枫的弟子,而是专门被找来伺候他的。 这事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传出去定是要人笑话的。走江湖的侠客,居然身边要跟着小厮,怎么想都显得和话本里很不一样。 可是李眠枫身边跟着人,认人都觉得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好像生来就该是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 而如今他身边,却只有一个从来没怎么照顾过人的沈祁。 沈祁本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很少为一些小事解释什么,遇上李眠枫,却每每担心对方有不顺意还憋在腹中。 “哥,我常在大漠糙惯了,许多江南的规矩习俗并不了解,要是什么地方疏忽了,你只管跟我说。” 李眠枫却哭笑不得地盯着他:“又不是深闺里的小姐,哪有那么娇气!小祁,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原也是北地出身的。” 他这话本意是一句打趣,好叫沈祁不必在意这些小事。可沈祁听罢,神色一暗,缓缓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再不说话。 是了,是李眠枫向来性情随和结交广泛,虚弱之中又对自己多有依赖,才让他生出一种两人已经似这般生活了许久的错觉。甚至于忘了,他二人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厚。 他既然连对方到出身何地都并不清楚,现在竟还攥着人家的手这么长时间,岂不是太过冒犯了? 李眠枫不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只觉得手还没暖过来就失了热源,莫名有些失落,但也从沉默中察觉出什么不对。他为人最怕尴尬,见到别人不说话,就忍不住要硬凑几句打打岔。 “小祁——” “哥。”沈祁猛地打断他:“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李眠枫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整个人忽然像被抽去了力气似的委顿下来,贴着床头往下滑。 沈祁立刻心生不忍,想劝一句“不想说就算了”,但又觉得这般拖延下去对李眠枫并没有好处。 正在天人交战,门却突然开了个缝儿。 卢十二门都不敲一声,闪身就进了屋子。 他匆匆凑到二人身边,压低嗓子: “这客栈自打建成就没这么热闹过,来了这么多人,八成是开始怀疑李庄主在这了。 沈祁心里咯噔一声。 那方士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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