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渠四句被天下莘莘学子奉为圭臬,更是许多书生参加科举为官的志向。 不过在贺卿看来,这几句话却过于缥缈了。 一个执笔问苍生的贤臣,一个自私而无情的奸宦,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自然是水火不相容的。 过往的数年,林询写了数不清的奏疏批判贺卿,彼时的他还未居此高位,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写的奏疏,字句情真意切,希望陛下能够惩治这个奸臣,届时社稷幸甚、天下幸甚,那他也便死而无憾了…… 而结果便是陛下并未听取林询的谏议,他并未被贺卿报复,贺卿更不可能被林询拉下马。 后来,在见识了庙堂之上的许多腌臜事后,便发觉有些人有些事,比这个九千岁来得更为面目可憎,不同的是贺卿将心中的欲望和野心摆在了明面上。 凭借贺卿的权势,他自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并没有报复林询,这么些年来林询反而步步高升。 在林询谏议的时候,贺卿有时甚至会帮忙说上一句话,可他们并无过多的交集,或许矛盾更多,而这矛盾是单方面的,林询以为他们或许是死敌。 可当他逐渐地被贺卿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的时候。 当他放下身段去拜谒贺卿的时候, 贺卿却是眼尾一挑,翘着兰花指坐在那高堂之上嗤笑着说了句:“你会同三岁小儿计较吗?” 林询便被气得拂袖而去,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琢磨清楚贺卿想要的是什么,都说奸臣当道、宦官执权,他难道想要被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 若说他想要权势,他大可以更进一步,但他又没有。 “在下倒是不知,这世上竟也有九千岁愿意屈身拜谒之人。”林询言语间带着几分锐利的阴阳怪气。 “易之兄此言差矣,陛下既命在下好生教导诚王殿下,在下自然要尽心竭力的。”贺卿的语调平淡,颇为随意的姿态仿佛并不在意林询夹枪带棒的言语。 要贺卿说,林询此人他只觉得是个栋梁之才便留着了,只是太过心浮气躁不知世事不懂变通,满脑子只有忠孝节义四个字,是他一生过得太过平顺,到了而立之年,竟还不如殿下沉稳,这官场可是会吃人的,若是换个人得罪,怕是不知死了多少次。 贺卿身着雪白狐狸皮毛的大氅,腰间缀以香囊玉佩之类的饰物,怀中抱着暖炉,再往上看,是那一张温润却又不失锋利的面庞,青丝尽数束起,发间簪着一支和田玉簪,此时欣然林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小厮。 林询蓦地想起了两句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目光微顿,末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数年来,陛下的诸位皇子中,在下以为督公从不站队,怎么如今倒是变了?” “林相怎么会这样以为呢? 咱家从来都是陛下的人。 林相一张嘴颠倒黑白,如你所说,难道林相如今也是诚王的人吗?”贺卿不需要结党,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派党羽,而这前朝后宫,他只效忠于陛下,他是皇帝的鹰犬和爪牙,不然但凡有点野心的皇帝又岂容他只手遮天。 贺卿拔尖了音调颇有几分刺耳,不过是宦官而已,什么时候也能在朝堂上指手画脚了。 但也因为如此,不过是宦臣,皇帝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雄才,却无染指江山的条件。 “我……”林询气急,此刻的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不是从前的那般争锋相对。 或许他们只是从未承认过彼此关系的挚友,林询嘴上不饶人,总是一副恨不得贺卿去死的模样,可在听得旁人私下里非议贺卿的时候,胸中便总会生出那么几分不快来,偶尔还会当着那人的面嘲讽一句:“你既说得那样厉害,何不当面去同他说?” 而往往这时,那群自诩为清高之辈便哑口无言了。 两人皆递了拜帖,如今被迎进门,贺卿还眼含戏谑似笑非笑地说上一句:“林相先请。” 诚王府大兴土木,国库中许多珍玩都挪来了府中,其府上规格奢华,相较于任何一位皇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是皇帝冷待了这位儿子多年,一朝想要补偿一二。 可这样却是过了,又何尝不是将白青岫架在火上烤? · 才行至院中,白青岫便已经迎了出来,见二人先是一拜唤了一声老师再道了一声林相。 时至今日,白青岫都觉得自己仿在梦中,他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受父皇倚重十一殿下。 只是他不再是几岁孩童,月余前,父皇同他说的话,他是半分也不信,陛下扮演着慈父,那他便只能扮演孝子。 皇帝的眼神还算是慈爱,饭桌上还给自己的孩子夹菜,而白青岫只觉得惶恐。 皇帝又叹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多年来冷落了你,朕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朕有愧,只是那时,朕每每见你的时候,便想起你那去世的母妃,便不忍再见你。” 皇帝眼底有落寞也有自责,至于几分真假,那或许只有皇帝自己知晓。 “儿臣知晓父皇思念母妃,也知晓父皇爱护儿臣,儿臣不觉受到了冷落。”白青岫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但也只能如此说。 这饭桌上,终究是上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温情戏码。 在贺卿登门拜访这日,宾主尽欢先后离去,而白青岫独独留了贺卿。 贺卿本就想再多留一会,自己还有东西给他,自然也就没有推诿。 两人在厅堂行了拜师礼,无论如何,这礼法不可废,贺卿喝了一口白青岫敬的茶后只叫人起身抬眼问他:“你留我下来只是为了这个?” “想问督主,您今夜留宿吗?”白青岫装作真的仰慕贺卿的模样,一副欲拒还羞的神态拿捏得倒真像那么回事。 白青岫还需要贺卿,乃至于未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都需要仰赖这位九千岁,他能有今日总不能是他的那位好父皇当真想起了他早已过世的母妃想要弥补一二,其中定然有贺督主的推波助澜,在他没有完全立足之前,又怎么敢和九千岁撕破脸皮。 一块便于掌控的磨刀石吗?白青岫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殿下如今许多双眼睛盯着您,莫要留下话柄。”贺卿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也仿佛是真的在为殿下打算,其实自那日过后,他们便再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了,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也不过是抱着对方安寝而已。 但其实那日以后,贺卿定制了许多小玩意儿,却终究不愿用在白青岫身上,既非两情相悦,不过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再惹人憎恶平添怨怼? 那时的殿下漂亮吗?自然是漂亮的,一国皇子在自己的怀中予取予求的模样,可那不过是逢场作戏,殿下心中恨极,贺卿心中又岂会真的快意? “督主是本王的老师,自然可以留宿,旁人又能诟病什么?”白青岫急切地反驳的模样颇为可爱。 贺卿忍俊不禁,有那么一瞬,他也险先当了真,说是自欺欺人或许更为妥当些。 贺卿将带来的东西挂在了白青岫的脖颈上,是一枚玉,雕刻的麒麟栩栩如生。 穿在红绳上绕过白青岫的脖颈,贺卿的身量相较于白青岫来说似乎是小了一些,贺卿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殿下的颈侧,酥痒温热的触感令白青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等他系好了绳线,仿佛又是刻意的一般,唇瓣划过了白青岫的脖颈,一触即分…… 等到站定后退几步再看白青岫的时候,他觉得这枚玉其实是很衬他的殿下的。 白青岫摸着胸口还沾染着对方温度的玉微愣,有那么一瞬,他恍惚以为,他们是真的互相喜欢着彼此的。 贺卿瞧着殿下的眼眸轻笑道:“既然旁人不会诟病,那殿下也可来我的住处寻我。” 他确实是得寸进尺了。
第七章,殿下,您乖一点
那枚麒麟是寻常岫玉质地的,不比和田玉名贵,贺卿却觉得很衬白青岫,并非不上心所以送了这么件寻常玩意儿,反而是因为在意…… 贺卿一直觉得,白青岫的名其实取得是极好的,君子如玉,远山云岫。 至少他出生的时候,皇帝是欢喜的罢?他那母妃不过是异族献给天朝的“礼物”,自是容色倾城,颇得皇帝喜爱,又无亲族外戚的干扰,爱屋及乌,若非红颜薄命,或许白青岫也不会落到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 那麒麟送给白青岫,贺卿倒并未觉得可惜,倒是朔月在自己跟前哀叹惋惜了数次,甚至还说出早知如此不如她替自己保存的话来。 “你是越发没规矩了,真当不怕责罚?”贺卿略略挑眉,言语间虽有些责备,可眼中却满含细碎的笑意,“这世间,敢对着我指手画脚的人少了。” 朔月立时反驳道:“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 明明有更好的东西给他,为何偏偏是这件? 虽不算十分名贵的东西,可对你意义却是不同。” 朔月不明白贺卿的动机,督主心思深重并不外露,旁人难以接近,是喜是忧更是无从分辨。 朔月认为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是懂得知恩图报,或许是机缘巧合,贺卿救了她一命,那日后就算他被口诛笔伐人人得而诛之,那自己也会与之同一阵线为他挡下所有的利刃,其实不仅是自己,辰月、榴月他们也是这般想的不是吗? 境遇不同,可他们都是被贺卿带回来的。 贺卿向来自私,却不会去主动害人,更不会主动去结交旁人,而这位诚王殿下到底是例外中的例外。 贺卿微愣,眼底似乎有些怀念的释然,莞尔道:“正是因为意义不同所以才要将这件送与他。” “可他又不清楚,这样一枚在权贵眼中根本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到时候他或许还会以为您对他不上心,是故意折辱他,这长安城中要什么名贵的东西没有,他岂会……”朔月恼怒得紧,督主不善言辞怕也不会解释什么,只怕是诚王殿下看不上这件东西到时候丢了也未可知。 “送给他了,便是他的了。”贺卿打断了朔月的言语,这小姑娘替自己不平他当然高兴,不过也不必太过气恼,容易伤身,至于他自身却是想得开,这麒麟的意义不过是时至今日他身上仅存的一件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了。 其余的物件早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丢失或损毁,剩下的这枚麒麟因着物件小方便掩藏,也或许是执念所致,那时的贺卿便千方百计地也要留下这仅存的念想,这枚麒麟是幼年时父亲送他的生辰礼,算不得名贵却承载了长辈对他的希冀。 其实在贺卿成为所谓的九千岁时,他也曾回过一次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又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呢?害他一家的县丞甚至还高升了一级,他调阅卷宗过后,替父亲平反、替贺家平反,可人死灯灭、万事成空,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稍寻慰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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