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琅接过祝乘春怀里的闻琴,轻轻放在小屋里的床榻上。少年身着华裳,发冠上的金凤羽歪了,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从九寰塔摔下,又被携行至此,他始终昏睡着,不曾醒来。 祝乘春坐在床边,伸出三指,搭在闻琴的脉腕上。 齐云霄奇道:“你还会医术?” 浸淫双修之术的邪君不仅会炼丹,还会诊脉? 祝乘春一脸骄傲:“过誉,过誉,本君涉猎广泛,但会的都是些皮毛而已。” 齐云霄默默转过脸,看向榻上的小少年。分别数日,闻琴瘦了不少,原本在风月道养得肉嘟嘟的小脸瘦出了尖尖的下巴,袖管中露出的手腕也瘦成皮包骨。 春君冷哼一声,收回手,从怀中拿出一枚丹药,吩咐玉琳琅喂少年服下:“孔折枝真是个疯子。” 他道:“闻琴被下了锁魂咒,等他醒来,会忘记过往所有事情,当然,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任人摆布的傻子。” 齐云霄心中发紧:“如何救治?” 祝乘春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见风而长,变得脸盆大小,置于桌上,正好对着床上昏睡的闻琴。 “此为溯光镜,可窥魂引魄,解除锁魂的封印。我们也可借机窥看之前发生了什么。” 玉琳琅将丹药塞进闻琴紧闭齿关,又喂他一些茶水,最后用银针取来一滴闻琴的血,按照春君指示滴在溯光镜上。镜面如水波般散开涟漪,待镜子平静下来,开始从中浮现影像。 ——天刚蒙蒙亮,入目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花丛,远处有高高的玄晶墙,画面静止不动,只有花枝草叶在风中微微摇动着。 车轮轧着石子路的声音缓缓响起。 画面耸然一颤,接着移动着转向一边黑黢黢的树干,看起来主人公待在一个树洞里。 齐云霄意识到溯光镜显现的是闻琴的视野。 “焦尾?怎么藏在这里。快出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是孔折枝的声音。 画面又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传来闻琴闷闷的声音:“我不想待在书房里。” 画面剧烈晃动着,离开了黑黢黢的树洞,镜中出现孔折枝的脸。光从他身后透来,少主坐在轮椅上,却是俯视着镜面的。 闻琴跪在他面前。 将闻琴从树洞里弄出来的金雀青年投来讽刺的讥笑,走回轮椅后面。 孔折枝微微俯身,由上而下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小鸟:“知道为什么要跪吗?” “因为……不可以背对着主人回话,很不礼貌。对不起。” 孔折枝含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有呢。” 闻琴不说话。 轮椅后面的桃花眼青年抢着道:“焦尾公子昨日没吃主人准备的饭食,是对主人的大不敬。焦尾公子今日一早又从书房偷溜到外面,明明只有主人允许了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 孔折枝随口嗯了一声,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不知是对闻琴所为的不满,还是对那只金雀插嘴的恼怒。然而推轮椅的青年并没有看到孔折枝脸上的表情,还在沾沾自喜着。 “焦尾”分明脸色已经沉如午后暴雨来临前,声音却还是那样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埋怨,“我知你怨我,所以你一回来,我就请来了北冥玄墟域最好的医仙,重新给你接上翅膀。你是还没消气么?” 画面左右晃了晃:“焦尾不敢。” “那是为什么呢?” 轮椅又推近了些,雪白的靴面勾着闻琴下颌,迫使他抬头,不得不和孔折枝含着冷意的眸子对上。 闻琴鼓足勇气,声音弱弱开口:“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我的同族?他们没有犯错,不、不应该……” 似乎是被对方越来越冷的表情吓到,小家伙断断续续地憋不出来了。 孔折枝的声音更温柔了:“不应该什么?不应该杀了他们?焦尾,我只是下令取走他们的翅膀入药而已,并没有让人杀他们。而且他们不知道你的下落,留着也没用,不是么?” 生生砍断翅膀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孔折枝温柔地抬起一只手抚摸闻琴的脑袋,画面瑟瑟地抖动着:“你忘了吗?你小时候差一点也变成他们那样,是我救了你啊。” 闻琴又不说话了。那只手轻轻遮住镜面,离开时手背上多出两滴泪水。 闻琴哽咽着:“可是,可是,主人你,还不如不救我……焦尾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因为焦尾死去……” 孔折枝眼中的最后一丝温情终于也消耗殆尽。往常不听话的宠物直接杀了就好,可这是焦尾,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家伙,是歌声最悠扬婉转、金翅血脉最精纯浓厚、羽毛最光鲜亮丽的小金翅雀。 他放开少年,清秀的脸庞重新浮现笑意,可那在闻琴眼中,比先前更恐怖:“焦尾今早还不曾吃过吧?” 推轮椅的青年道:“公子还没有用过膳。” “乖,坐上来”孔折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跪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惩罚吧。” 闻琴止住抽泣,镜面一阵晃动,移动到了轮椅上。 车轮碌碌的声音再响,碾过一地残花。 最后轮椅停驻在一幢银灰色建筑前。 玉琳琅惊呼道:“是焚琴狱!” 镜中画面上移,牌匾上书着“焚琴狱”三个血红大字。 听起来分外可怕的牢狱,进去后的一切却显得很正常。环境整洁,没有血迹,大大小小的笼子基本是空的,只有几个里面关着几只金翅一脉的禽妖,有的是人形,有的是禽状。 然而自从进到牢狱中,镜子的画面一直在抖,玉琳琅也微微侧目,不忍再看。 推轮椅的桃花眼青年留在了焚琴狱外,一个傀儡代替了他。轮椅缓缓推进着,穿过走廊,下行几层。 闻琴很不安,他在发抖,或许是空气中的味道,又或许是这座牢狱承接了太多的亡魂,他不禁扭过脑袋,哀求着:“主人……” 一双手温柔而坚定地将他的脑袋转了过去:“乖,这是惩罚,要认真看。” 暗门缓缓开启,即便只是通过溯光镜观看,也令人浑身不寒而栗。 里面是个血红色的空间。但仔细看去,墙壁、天花板、地板上,全是血,飞溅的血,还有禽妖垂死的虚弱呻.吟,翅膀的胡乱扑腾声。 半空中,一条条铁钩洞穿了禽妖的身体,在脖子上开了个血洞,他们被吊起来,有的还在乱动挣扎,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他们耳缘的金羽在这片血红色海洋中晃成绝望的浮光虚影。 傀儡们手起刀落,胳膊掉在地上,化为一对染血的金羽鸟翼。砍断了双臂的禽妖们被扔下来,傀儡们将新的源源不断的禽妖挂上铁钩。 在更里面的空间,法力无法维系人形,死去的鸟雀尸体堆积成山。 溯光镜内传来闻琴绝望压抑的哭声和呕吐声。
第20章 镜中画面不清,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闻琴趴在孔折枝膝上吐,早上没吃饭,只呕出了一些酸水。 孔折枝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心情不错,丝毫不介意闻琴吐在自己的轮椅上:“我孔家多年饲养金翅一脉的禽族,只为挑选血脉精纯的小鸟。金翅血脉蕴于双翅,幼年便要斫去双翅,用以入药。” 画面剧烈颤抖着,闻琴的哭声淹没在刀锋入骨的劈砍声中。 “虽然金翅雀并非入药的良禽,但你身上流淌的金翅血脉,比大多数专门喂养的药禽都精纯。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抓着我的衣角,说你不想被斫翅,求我救你。还记得吗?” 画面被一双手扶正,继而陷入一片黑暗。闻琴闭上眼睛,可眼皮又被孔折枝用力拨开。 “乖,去和你的同族问个好?” 轮椅继续前行,穿过炼狱般的斫骨地,里面的空间更大,堆积着尚未清理的鸟尸。 闻琴一直在呕。画面闪烁抖动,好像世界要崩塌了一般。 但众人仍然看清——那赫然是由金翅雀堆成的尸山,地板上的血液已然凝固成黑色,层层叠叠都是碎羽烂肉,最底下积压的鸟尸已腐烂成泥,生了蛆虫,在死去多时的金翅雀眼眶里爬来爬去。 “我想你回来后大概很乐意再见他们一面,便没有烧掉这些尸体。” 孔折枝唤来傀儡拿起一只新鲜鸟尸,逼闻琴看。蜷缩的爪趾、白翳的结膜、扭结的绒羽,这是一只幼雀,喙边的黄还没褪。 孔少主的手掌依旧素白干净,未沾染丝毫血污,覆盖在怀里少年的面颊上,如情人一般轻缓摩挲。闻琴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哭,狠命咬住那只手,咬出血来。 “啪!” 画面猛地一偏,紧接着咆哮声劈头盖脸地砸来,画面摇晃到支离破碎:“好哇,焦尾——翅膀硬了?!出去一趟,还真当自己是只野鸟了!” 孔折枝的脸骤然逼近,鼻尖抵近镜面,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怒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给那群扁毛畜牲当救世主?”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点一点剜进人骨缝中:“贱骨头!你不过是个卖唱的玩意儿,除了会张嘴叫两声还会什么?我告诉你,没有我,你早就死了!烂了!化成灰了!我把你养大,好吃好喝供着你,就是让你反咬一口的?果然畜牲就是畜牲。” “连条摇尾乞怜的狗都不如!” 这一巴掌,像是打散了闻琴所有的希望,孔折枝的脸在扭曲,整个画面变得灰败,沉沉的看不清楚。 后面发生的事情,众人心知肚明,闻琴被关在笼子里放在拍卖会上贱卖,孔折枝进一步践踏他的自尊心。 画面结束。 小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齐云霄一拳捶在桌面上,低声骂了句:“操。” 床上的少年发出些轻微动静,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闻琴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就是三张神情各异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你醒了?” 少年眨眨眼睛,话没出口,泪珠先滚了下来。 玉琳琅把小家伙扶起来,又轻轻地抱住了他。金钗上的珍珠流苏代替了她的耳后翎羽,扫过少年的金雀翎,相濡以沫的同族用这种方式慰藉着对方。 闻琴无声地抽泣着,眼泪像条流不干的小河,承载着无尽的悲伤、愤怒、恐惧。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世界终于彻底分崩离析,他从那场金玉堆砌的幻梦中苏醒,回首看来,处处血花,遍地白骨。 追求自由的代价是什么?是极致的痛苦。 他的前路又在何处?隐于茫茫中。 待他平静下来,祝乘春坐在床边,与少年平视: “闻琴,你知道本君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闻琴摇了摇头。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天下间的事情终有离断之时,离了孔折枝,你不再是他人的附庸,抱拥了更广阔的天地。你入派的时候和本君说,宁愿死去也不愿被关起来,于是被他拿走了双翅,但后来你还是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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