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唯一空着的首席之位,自然是魏玄枢的。 魏玄枢眯眼瞧着他落座,面色几番变幻,仿佛下定决心般缓缓舒出口气,转身向公输煌道:“师父,虽说宫师兄忽然归来,险些破坏了弟子为师父准备的贺礼,但……这些都只是彩头而已,”说着他瞥了宫饮泓一眼,压低了声音,“我真正准备送给师父的贺礼,是一个消息。” 宫饮泓歪坐在他铺着白狐毛的座椅上,长腿交叠,手中端着盘葡萄,随手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兴致盎然地盯着他,一脸看戏的表情。 在魏玄枢的记忆里,宫饮泓就从没坐直过,即便如此,这一幕还是如挑衅般刺眼,他胸中一股恶气涌上,加快了语速:“京城暗探传来消息,太子元璧于月前离宫,带着一众护卫改头换面,假做行商,向南而去。” 这一回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好似一个闷雷在众人耳边炸开,气氛陡然凝滞。 公输煌缓缓坐直了身子,面容隐在明灭的灯火里,仿佛江云低垂,山雨欲来。 江风拂过,寒意森然,席上登时静默无声,所有人垂着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心中纷纷暗骂魏玄枢哪壶不开提哪壶。 连宫饮泓都放下了脚,神色凝重地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若有所思地嚼了起来。 ……南面有什么? ——南海之上,有城名朝夕。 若说中原一带已尽归万法门,连皇帝也要避让三分,那么海上无疑就是朝夕城的地盘。 号称神眷之地,天顾之城的朝夕城,据说是诸神降世的地方。城中最得神眷的萧叶两家,累世积善,每隔数代便有神祇降世,是以两家共为城主,一同治理着那与世隔绝的城池。 上一代神祇萧筠逝世数百年后,二十年前,萧家终于又有一位萧熠横空出世,天呈异象,有凤来仪,立刻便被尊为灵照神君。 眼下朝廷与万法门统领的武林两相对峙,皇权饱受威胁,太子元璧往南边走,想也知道,定是要去向朝夕城的神君求助了。 如今,那位神君……也已经二十岁了。 宫饮泓的心难以抑制地狂跳了几下,把玩着白玉杯,不动声色地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兴许太子只是去海边散散心呢。” 魏玄枢回头凌厉地与他对视:“不论真假,萧灵照于万法门,始终如悬顶之剑。” “胡说八道!”宫饮泓高挑眉峰,看了眼阖目不语的公输煌,调侃道,“在师父大寿之日说这种晦气话,合该罚酒一杯!”他扬起下巴冲四周人一笑,“大家说是不是?” 四下里气氛陡然松动,众人都忙不迭点头应和:“是啊,是啊!”
魏玄枢似是察觉了他打岔回避的意图,心头趁胜追击的打压之意登时便按捺不住,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宫饮泓,你可敢与我赌上一局,看来年此时,谁能取萧灵照项上人头,献给师父做贺礼!”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朝夕城是何等遗世独立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地,动辄主宰朝代变更,一国兴亡,要杀他们的神君,只怕比去杀了皇帝还要难上百倍。 话一出口,魏玄枢便知鲁莽,哪知宫饮泓只怔了一瞬,双眸竟倏然亮起一抹异样的光彩,微笑应道:“有何不可?!只不过,当初谢师兄只取了吴将军的人头,便可进昆华洞一观……” 话虽点到为止,众人却都明白了他的司马昭之心。 昆华洞是昆吾山万法门最隐秘的传承所在,历来是门中禁地,只有下一任门主才有资格进去,他心存觊觎也不奇怪。只是谢驰岚才刚莫名其妙地死在洞中半年,他便这样迫不及待要进去体验一番,为此不惜接下弑神的任务,实在是傻气可嘉,令人叹服。 众人各怀心事的目光中,公输煌睁开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千钧地允诺:“你二人皆是我的爱徒,谁能胜出,谁便是昆华洞未来之主。” 惊愕的吸气声里,宫饮泓抬眸睨向魏玄枢,舌尖在虎牙下一探而过,含笑的模样像是在说一句极甜蜜的情话:“萧熠的命,是我的。” ———————————————————————————————————————————— 巨鳌:你们这群王八蛋o(*≧д≦)o!! (~ ̄▽ ̄)~
第2章 灵照神君 横云白露,清樾轻岚。 暮春三月的横云山上漫野青葱,隐有芳菲,山涧潺湲,隐约可闻。从窗户看出去,下方是茫茫一片云雾,碧绿山峦在云间露出一抹流影,飞瀑珠帘就自窗外倾泻而下,飞珠溅玉,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萧熠并不心旷神怡,相反,他觉得云秋刀定是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所以脑子里全是水声。 云家把屋宇都建在飞瀑前横跨两崖的石桥上,究竟是喜欢半干半湿的被褥,还是角落里长出的菌菇? 啊,难道是庄里想死的人太多,方便他们随时跳崖? 为了使自己不疯得太早,他微微抬眼,示意旁边的侍女合上了窗户。 水声骤然小了,山岚云雾的清气被房中鎏金宝篆炉里的檀香所取代,充盈在鼻尖,让人极想打喷嚏。 萧熠微蹙起眉,趁几个侍女去外间取梳洗之物的时候,飞快地把雕花木窗拉开条缝,一把将整个香炉都从窗台上推了下去,又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 侍女们捧着金盆玉盏进来服侍他梳洗,丝毫没有注意到神君的小动作,萧熠垂下眼睑,缓缓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 ……若云秋刀杀了个人,毁尸灭迹也就这么简单。 思绪一顿,他胸中又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抬眸不耐地看了眼镜中给他束发的侍女。 今日是第三日了。 从踏入横云山庄的第一日起,他便不喜此地,几欲转身就走,此后多待的每一日,他都能多察觉出一分异样来。 首先是脑子进水的庄主。好歹是继承了“云中君”这样清高的称号,这个云秋刀却总是神色闪躲,从不敢与他对视,显得畏畏缩缩,做贼心虚。有一回还被他撞见在花园里和一个小妾行苟且之事,害得他回房洗了三次眼。 然后是他的儿子云长风。据说是离家五年,在大漠闯荡,十日前方回到庄里,留着把络腮胡,整天躲在房里闭门不出,神神叨叨,行迹可疑。 再然后是那些未加训练的婢女。每每傻乎乎地凝视着他,若在城中,早已被拉出去乱棍打死,这里却竟无人管教。更荒谬的是有一回他纡尊问路,婢女竟也不知方向,红着脸给他一通瞎指,几乎将他引到悬崖边去。 还有那些窥视,如影随形的窥视,回首时四下无人,让人心神不安的宁静,仿佛行于风平浪静的沧海之上,谁也不知道下面潜伏着什么,随时随地都会有东西跳出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萧熠眸色幽深地抬起双臂,让另一个侍女为他套上雪绸华衫,又束上了紫绶腰封。 候在门外的叶清臣低声传话:“神君,太子已到了。” 萧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明湛如雪霁晴空,满腹牢骚被埋进脑海深处,转身走了出去。 纵然他有一万个理由离开,这一个理由便足以让他留下。 他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时候,萧筠已是可令人起死回生,操纵一朝风云,颠覆一国朝堂的人物。他却还在这里,像是一碗荷叶饭一样被层层叠叠地裹起,四平八稳地端到台面上去。 “端着”他的软轿象牙为骨,鹤羽为帘,镂金靠椅,宛如神龛。 萧熠正襟危坐,垂眸看着地面上铺好的雪白软毡。 云秋刀以为他在唱哪出?再撒点花,今日就是他和太子大婚之日了。 谁知一念未歇,空中便落英缤纷,飞花漫天。 萧熠眼眸微转,睨了眼走在轿侧的叶清臣。 后者深埋着头,神色凝重地打了个冷颤。 横云山山崖陡峭,唯有苍云台方圆十丈,平坦开阔。 一行人护送着神龛从山壁后转出来的时候,台上已布置得万分华贵。 高座空置,两排长席边跪满了人,都规矩地低着头,没敢看上一眼。云秋刀在最前端垂手而立。 正座旁加了一个侧座,站在前面的太子一身金红,正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耐烦地和身后的谋士拉拉扯扯,目光隐隐含怒锁在缓慢移动的神龛上。 萧熠只看了他一眼,就想让人把自己原封不动地抬回去。 ……不娶了,这样让人一眼看穿的太子,难怪朝廷被万法门打压至此。 这一回叶清臣没等他眼风扫来,已经快步走到了太子面前,微一颔首,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不容分说地一掌按在了他颈后。 “什……”太子面色涨得通红,恼恨至极,却不论如何都抬不起头来,张口欲骂,却被这大胆狂徒一把捂住了嘴。 他身后的朝廷侍卫惊慌失措地骚动了一瞬,被面色铁青的谋士制止了动作。 朝夕城一众侍从已鱼贯而入,快如影魅,转眼间堵住了四面出入口,默然静立,宛如一阵误入春日的凌冽冬风,带来一股震慑全场的寒意。 萧熠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像是没瞧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波澜不惊地下了轿。 此时全场肃静,落针可闻,没有一道目光敢落在他身上,四周青山环绕,众鸟翱翔,清风徐徐,颇为惬意。 两边席上还未动过的山珍海味色泽鲜美,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银玉石般的光泽。 正座上焚着香,祭神的瓜果飨食已被撤下了,一只通体素净的瓷碗冒着轻烟。 萧熠知道,那是一碗莲子羹。 纵然采集的是莲花之上的第一颗朝露,每一颗莲子都同样大小,圆润光滑有如珍珠,也不能改变它是一碗莲子羹的事实。 他们把丰盛的食物献给神像,然后要求活着的吸霞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常年茹素、被迫清心寡欲的神君在心中一把掀翻了长桌,并一掌呼上了云秋刀进水的脑子。 灵照神君一步步踩在软云般雪白的软毡上,气氛陡然变得神圣而肃穆,静低着头的人屏息静气,紧张地瞅着那双锦靴沉稳从容的移动,有那么一瞬间,那靴上的花纹似乎变得格外清晰,转瞬又飘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清臣终于松开了钳制太子的手,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请。” 太子一瞬间几乎要破口大骂,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拽了一把,这才深吸口气,胸膛起伏着转身在侧座上落座,含怒瞪向这个尊贵无比无比尊贵的神祇,继而一怔,暗涌的怒色刹那如潮水般退却。 萧熠正在擦手,一方雪白的绸绢和手背近乎同色,狭长的眼眸低垂,神色淡漠,凛然出尘。 神应当长成什么模样? 那真是春波照影,明月舒光,雪胎梅骨,不足为喻。 眼见太子呆住,云庄主赶紧站了起来,高声道:“各位,今日两位尊客驾临,横云山蓬荜生辉,还请共我举杯,恭迎二位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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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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