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衣突然递了一把用黄油纸包裹的夹心糖果,道:“姑娘,你尝尝,听这家糕点铺子的老板说,夹心很特别,是用一种气味特殊的山葵研磨的,辛辣糖心,保准落得下泪来。” 赵长翎不置可否地接过,随手剥开糖纸塞了一颗进喉,“你家姑娘无泪的怪毛病都多少年了,吃一颗糖泪管就通了?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咬碎的糖心辣得眼泪滚烫地溅了出来,满目汪洋。 哦,眼泪流贯畅通的感觉确实爽快得让人有些上头,赵长翎想着,立马又多塞了几颗,笑眯着眼边嚼边滚泪。 · 赵月娴突然在府中失踪了的那天,赵长翎终于有幸穿上了侯府用最好最簇新的衣料缝制的...嫁衣,坐上了摇摇晃晃的花轿,红色绸幔轻姿乱摆,唢呐声吹得像送殡,日光在年久失修的城西墙头渐渐下去,天边红霞一片。 赵长翎指尖轻捻轿帘,偷偷从别人察觉不到的小缝隙往外张望。 花轿正抬着由繁盛热闹的城东,往那旮旯荒废的城西去呢,城西是以前皇城所在的区域,如今却被荒弃了,皇裔中只有六皇子被赶去那里住。 她坐正了身板子,在轿里无聊,不由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夹心糖,放在膝边把玩。 回想起她上轿子的那会,侯夫人娘疑惑地又朝她确认了一次:“长翎,娘之前还觉得,你自两年前大难不死回来后,就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变得...没有心肺,什么都不在乎了。娘本以为,你不会答应替你姐姐出嫁的。” 长翎笑着摘了盖头:“娘若然真的舍不得长翎嫁,那长翎就不嫁了,可好?反正要嫁的也不是我。” 她侯夫人娘的表情立马变得难看起来。旁边的侯爷爹皱眉猛推了侯夫人娘一下,笑着帮长翎把盖头盖好:“说什么笑呢,皇上亲自指婚,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婚旨上说是嫡女,长翎也是嫡女啊。” 皇上下的婚旨上是嫡女没错,但向来婚旨所指的嫡女,自然是按年龄排,谁让赵月娴夺了赵长翎的嫡长女之位? “六皇子虽然以前犯了错被撵到城西,但他亲娘是皇上专宠的楚贵妃啊,后位是板上钉钉了。六皇子他迟早能翻身的。”她爹又宽慰了一句。 长翎轻蔑地笑了一声,如果真的那么好,他们怎么就不让赵月娴嫁? 临登花轿前,她还是顿了一下,扶着轿门回应她娘先前的疑惑。 “知道娘只是客套随便问一句,不会真的在意,但我还是有必要说,我答应替嫁,不是光为了侯府的,而是,我突然觉得,嫁给六皇子...好像真的不错。” 即便是蒙着轻薄的盖头,她也能想象得出,侯爷爹和侯夫人娘装作一脸不舍地送她登轿后,转身在人后便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自然了,侯府嫡女和六皇子的婚事是皇帝下旨赐下的,婚礼当天新娘逃了侯府能交待吗? 那赵月娴是狼心狗肺得很,侯府养她这些年,爹娘宠爱尽给了她,都是独一份的,她竟然舍得让侯府蒙难逃了婚。 不过看爹娘得悉赵月娴失踪那会那淡定的模样,大概也不好怪赵月娴吧,这事他们事前大概是知晓的,在合分赶她这只番鸭子上架呢。 不过她倒是不恼。 有什么好恼的呢,赵月娴说不是侯府的孩子,眉眼却和赵长翎出奇地相像,只是赵长翎的眼睛深望一个人时显得比赵月娴更有神韵,说她不是爹的孩子,大概也就傻白甜的侯夫人娘会相信了吧? 她才不会戳穿那些腌臜事呢,侯夫人娘本就有心疾,她一说,她若是接受不了自个替情敌养了恁多年孩子,还把亲闺女丢弃在外,不得立马病发?她如今懒得在意不爱她的人,可她却不愿造这个孽。 至于她的侯爷爹,最近府中的产业打理没了张娘子,铺面的账目一塌糊涂,亏空严重难以弥补。 他甚至...企图通过赵长翎从她的养父母手里挖钱。 以后,趁着成亲转移了地方,她就能避过侯爷爹虎视眈眈的眼睛,光明正大带上她的财产离开啦。 六皇子嘛...腿虽然残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她赚到啦。 · 花轿行至一半,媒婆笑得谄媚地走上轿子来,塞给赵长翎一叠银票。 赵长翎熟稔地拈了拈,笑道:“不够吧?” 媒婆为难道:“侯爷他拿不出来,最近庄子亏空严重,还欠了朝廷的钱。” 赵长翎笑得酒窝深深,伸出白皙指尖从媒婆怀里把她的提成也抽了,继而大声道:“停轿!” 荣阳侯见媒婆又回来了,皱眉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过钱暂时筹不到吗?” 媒婆将长翎的原话道:“姑娘说,替嫁这事她心生惶恐,倘若没有银子压惊,一会没进洞房,她可能就吓得露了马脚,没拜完堂就被人发现,到时候对方要退货可太容易了。” 荣阳侯咬牙切齿:“我是她亲爹!跟我谈银子??” 媒婆似乎知道他说这句,点点头道:“对,姑娘料到侯爷这么说,然后她让小的给带话,她说——” 媒婆清了清喉,学腔道:“不谈银子,难道谈感情?谈感情那是不是,我就不用替嫁了?” 荣阳侯脸色惨白。 媒婆急道:“侯爷,请尽快把银子筹够,吉时快到,轿子如今停在半路呢!”
第2章 成亲 花轿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聒噪又没精神地来到城西六皇子府时,轿夫卸下肩上的担子,有些失神地问:“皇子府是在这吗?” 旁边的媒婆僵笑着点头:“是这、是这...六皇子殿下人比较低调,红灯笼没挂,就连匾额也忘了挂呢。” “不,这不是重点。”轿夫环起了孔武有力的手臂,托起下颚俯思,“重点是...皇子大婚,圣上难道也不该拨点钱修修大门吗?” 媒婆看了眼府门口两扇早已被雨水腐蚀残破得统共剩半扇的门,可笑地斜挂在一旁,要落不落的,压根就不必开门,人能直接过去了。 “许是这样比较方便皇子的轮椅过呢,我跟你们说,不能妄自在背后揣摩皇家的事情,虽然皇上人是极好,不会砍你们脑袋。”媒婆叉起腰,眯着眼睛怪道。 虽说不必开门门口自敞着,但媒婆他们还是不敢轻易闯进去。 按理说皇子娶亲,新郎官这时辰该出来迎新娘了呀?难道说有什么事耽搁了? 媒婆让人进去通传后,就杵在门口暗自揣摩起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六皇子的废腿。 正想着出神呢,她想着的那双废腿便搁在轮椅上,随着木轮轱辘地压过没有门槛的门口,出现在她眼前,她吓了一跳回神,忙脸上堆笑说着吉祥话,让新郎官上前敲开花轿门。 赵长翎听到花轿外男子低沉的声音时,心里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的轿门被敲开,她伏在媒婆的背上下来时,甚至在想,一会儿洞.房时若是被发现她不是姐姐,这位痴恋她姐姐的六皇子会不会当场发疯将她砍成一段一段啊。 皇城里关于六皇子闵天澈发疯时砍杀无辜百姓的传闻可多了。 随之,她就听到一阵更加清晰的、是记忆中好听隽永的声音:“对不起,门匾早坏了挂不上,让你们好找了。” 赵长翎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心脏遏制不了地砰跳,渐渐还是喜悦压过了恐惧。 由媒婆一路从正门口背进去的时候,她遮着薄盖头,恍恍惚惚是能看见前院有人影在晃动,却压根没听着喜宴的喧闹声,没有觥筹碰杯,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是极微的。 她有些诧异。虽然成亲是头一回,但不是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婚宴,这么怪异的气氛,那些宾客们仿佛在畏惧一颗不知何时会炸开的□□包似的,动作俱是近乎凝滞的,这就很让她纳罕了。 媒婆背着新娘子过了二门就得放下,然后由新郎用喜帔牵着回屋了。 等赵长翎被放下来,穿着绣鞋踩上连地砖都没有,坑坑洼洼的黄泥地时,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眸色突然一沉,来了一句:“你不是她。” 媒婆和旁边奴仆面面相觑,大吃一惊。 赵长翎感到背脊一凉,交握的双手在喜袖下掐了又掐。 最后还是装作置若未闻的样子,镇静下来。安慰自己道,未必那就是在跟她说啊,何况,她不蒙着盖头嘛。 可接下来,那轮椅的主人推动木轮子径直朝她而来。 在盖头下她看见了他搁在轮椅上并合放着穿大红喜裤的腿,四平八稳地搁着,同他说话时的语态一样。 他捏紧了她手肘的位置,有些粗鲁地拉着她往二门外走。 赵长翎被他捏得有点生疼,头上盖着盖头,被他硬拽着走,一时有点反应不来,踉踉跄跄一路差点摔倒似的被他拉出二门去。 皇子府的管家以及媒婆他们都看傻了,却也只敢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走,一点喊住六皇子的声音都不敢发。 过了二门,路过前院设宴宾客的地方时,满庭的宾客眼巴巴看着消失在二门处的新郎新娘身影又出现,而且新郎还一手推动轮子,一手拽着新娘的手,丝毫不知怜香惜玉地将新娘子从里头拽出来。 过程中,满庭的宾客竟然也只傻傻地观望着,连一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长翎本以为要被人发现,那也是等礼成之后进了洞房之时,届时她再想个办法灭了喜烛什么。 可谁知道她才一落地,盖头不掀人家就瞧出来了,还生生把她赶出了大门外,要不是门坏着,她相信此时六皇子会狠狠将大门“砰”一声把她关在门外的。 赵长翎暗自嘟囔着,难道说心上人的话看个背影就能认出来是真的? 最后六皇子闵天澈只冷冷地警告了她一句“别不知好歹”然后转身就进去了。 没过多久,满庭的宾客也陆陆续续被人赶了出来,最后连媒婆都苦着脸甩着袖子出来了。 “姑娘啊,外头冷,你怎么还在啊?”媒婆看了她一眼,无比惋惜道:“也是...这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这样,我去侯府跟侯爷说明情况吧。” “不,不能说。”盖头下的姑娘发出又软又动听的声音。 虽然她不知道城西废皇子府里的六皇子平日这样的行事方式算不算正常,但她知道,今日若她就这样被退回侯府,皇上必定要怪罪侯府。 赵长翎虽然不怎么深入了解到当今时事,但也猜到这些年侯爷爹的权力,皇帝老早想收回了,侯府的悔婚正好是个借口。 毕竟她还算是侯府的嫡女呢,同侯府同一绳上的蚂蚱,生死相依,再说了,张娘子还在闵天澈手上呢。 最重要的是,三万两银子呢!就这么被撵不是就要吐出来了?再说,侯爷爹可是连老太爷留下的祖屋都抵押了,官帽上的翡翠都被抠出来了呢,辜负不得,辜负不得。 今日来的宾客们显然都是不知被谁胁迫来的,被赶到门外后立即如获大赦,没过多久就逃了个精光。 而媒婆他们兴许是说不动赵长翎,也叹着气生怕后方有人扛起大刀砍她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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