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恨处,不觉破口大骂:“这个老帮子,明知道一条命就在那支参上面,她居然忍得住不吭气!什么石大妈,三姑六婆再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面骂,一面抢过参来,亲自到厨房里去煎参汤。锦儿心情略为轻松,想到有件事得赶紧去办;她走到绣春身旁,侧身在床沿上坐下来,用一种安慰欢欣而带着鼓励的声音说:“绣春,不要紧了!二奶奶给你的那支参找到了;何大叔亲自在替你煎参汤,一喝下就保住了。你可千万刚强一点儿,硬撑一撑!”
一面说,一面用一块纺绸手绢替绣春去擦汗,同时目不定睛地注视着她的已不会转动的眼珠,心里在想:绣春不知道还能听得懂这些话不!
突然,锦儿像拾得了一粒明珠——实在比一粒晶莹滚圆的珠子珍贵,绣春的眼角出现一滴泪珠。
“绣春,我的话你听清楚了,谢天谢地,我好高兴。你把心定下来,有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不知是真的绣春自己“刚强”能撑得住;还是锦儿自己往好的地方去想?她觉得绣春的气喘似乎缓和了,汗也出得少了,因而心情又宽松了两三分。等参汤一到,由王二嫂将绣春的身子扣住,锦儿自己拿个汤匙,舀起参汤,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往绣春口中灌。
起先两汤匙,仍如灌当归鸡汤那样,一大半由嘴角流了出来;灌到第三匙,听得“啯”的一声——所有的人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阿弥陀佛!”刘四婆婆松口气说:“自己会咽,就不要紧了。”
一碗参汤灌完,气喘大减;出的汗已不是冷汗,眼睛中开始有了光采,而且能够微微转动。
到此程度,何谨才觉得有了把握;不过他提出警告:“着实还要小心!屋子里要静,要让病人觉得舒服;最好拿她身子抹一抹,褥子换一换。”
“多亏得何大叔手段高妙。”锦儿问道:“那个药丸,现在能吃不能?”
何谨且不作答,复又为绣春诊了脉才说:“脉是有了;人还虚得很。如今先得把她的元气托住;参汤还要喝;另外我再开张方子。锦儿,你记住,到绣春能跟你说话了,就可以服丸药了。到那时候通知我,我再来看。”
于是,何谨开了方子,嘱咐了服用的方法,在王二嫂千恩万谢中被送走了。
※※※
到得日中,震二奶奶打发了一个人来;是她的心腹沈妈,要她说话时,滔滔不绝;不要她说话时,从不多嘴。震二奶奶与南京城内达官巨贾的内眷打交道,倘或不能面谈,往往派沈妈去传话;她所知道的震二奶奶的秘密,比锦儿只多不少。
看过了已能辨人,却还无力交谈的绣春;慰问了心力交瘁,也快将病倒的王二嫂;也交代了震二奶奶用来作为抚慰之用的、好些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她向锦儿使个眼色,相偕到后廊上去密谈。
“二奶奶已听老何细说了这里的情形。她说,这件事多亏得你有主意。”沈妈忽然问道:“我倒还不明白,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也是碰巧!我答应绣春,弄一盒洋糖给她吃,正交代扫园子的老婆子,赶紧把它送来,恰好门上把这里送信的人领了来;我一听王二嫂带来的那句话,知道出了乱子。”锦儿又说:“昨夜我担了一夜的心事,就怕石大妈出乱子,真的就出了乱子!但没有想到,会差一点把绣春的命都送掉!”
“二奶奶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么一个大乱子,不过总算还好。二奶奶说,你的功劳她知道;如今一客不烦二主,这里还得靠你,别再出乱子。”
“怎么?”锦儿不解,“除非绣春的病有变化;不然还会出什么乱子?”
“怕绣春的家人会说话,到府里去闹,自然不敢;就怕他们自觉委屈,到处跟人去诉苦,搅出许多是非来就不好了!”
锦儿不即答话,细想了一会答说:“绣春的嫂子,我压得住;不过这场笑话,知道的人很不少,难保不传出去。”
“传归传,风言风语总是有的。二奶奶的意思,要拿几个要紧的人的嘴封住,谣言就不会太厉害。”
“怎么封法?无非拿块糖把人的嘴黏住。”
“对了!”沈妈接口说道:“二奶奶的意思,还得王二嫂出面,送钱还是送东西,作为酬谢,同时就把话传过去了。二奶奶让我带了十个银子来,一共一百两;还有给绣春的两枝参、一大包药,我都包在一起,这会儿不便打开,回头你自己看好了。”
“是什么药?”
“无非产后补血保养的药;是宫里妃子们用的,希罕得很呢!”
锦儿想起来了,点点头说:“果然希罕!上次江宁杨大老爷的姨太太做月子,托人来跟震二奶奶要,才给了两小包;这会儿一大包、一大包给绣春,真是难得。”
“这话你该说给绣春听,让她知道,二奶奶对她好。”沈妈又说:“你关照王二嫂,这药可不能送人,传出去不大好。”
“当然!这一送了人,问起来源,不就是绣春养私孩子的证据。”
“对了!所以药的封皮,方单亦不能流出去。不过,这药不能送人,还不止是为绣春的名儿;宫里妃子用的药,外头是不能用的。”
“嗯、嗯!我懂。”锦儿问道:“绣春这件事,府里都知道了?”
“只知道她快要死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二奶奶已经交代老何,只说是错服了通经药血崩。不过,我看日久天长也瞒不住。”
“二爷呢?也知道了?”
“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反正免不了有一场饥荒要打。”沈妈问道:“我就是这些话;你有什么话要我跟二奶奶说?”
锦儿摇摇头说:“我心里乱得很,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话来,反正每天总有人来,再说吧!”
于是沈妈要回去了。临行向王二嫂,刘四婆婆一一作别;礼数颇为周到。最后去看绣春,居然睡着了,自然不能去惊动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回府覆命。
“这一睡可真好!人参的力道一发出来,醒过来就能张口说话了。”刘四婆婆说:“我回家息一息,回头再来。”
“一定把四婆婆累着了!真正感激不尽。四婆婆请坐一坐,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有话还不能即时说出口;得先把王二嫂找到一边,悄悄将震二奶奶预备拿银子封人的嘴的话说给她听。两人稍作斟酌,认为刘四婆婆出的力最多,她那张嘴也顶要紧;决定送她二十两银子,另外再拿两吊钱让小四儿提了回去,那就皆大欢喜了。
“还有件事,”王二嫂说:“刘四婆婆刚才问我,绣春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我没有敢说真话,只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有这么回事,还没有来得及问绣春。如果她再要问,我该怎么说?”
“对了!这倒得琢磨琢磨,咱们该有个一样的说法。”
锦儿凝神想了一会,觉得有个说法不足为外人道,对刘四婆婆却可以交代过去。
“如果她再问你,你就说是听我说的,是这么一回事——。”锦儿将她编的一套话教了给王二嫂。
“好!这个说法很周全;面子找回一半来了!干脆就让刘四婆婆这么去传好了。”
商量停当,王二嫂找红纸来包好两个银子,另外从钱柜里取了两吊钱;随着锦儿回到堂屋里。刘四婆婆人倦神昏,两眼半张半闭,但见钱眼开,顿时精神一振。
“四婆婆,是我们家二奶奶的一点意思,累了你老人家半天,该当吃点好东西补一补;不过不知道四婆婆喜欢什么?干脆二十两银子折干儿吧!”锦儿又加了一句:“若是四婆婆不收,就是嫌少。”
刘四婆婆喜出望外,“二十两银子还嫌少啊?姑娘,你真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不在乎!照说,二奶奶恤老怜贫,送我几两银子,我不该不识抬举;不过……”她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照谦辞的原意:“实在太多了!”
锦儿还是那句话:“四婆婆若是嫌少,就不收。”
“姑娘可真是把我的嘴封住了。”刘四婆婆笑道:“既然这样子,只好请姑娘替我在府上二奶奶面前,先道个谢;改天我跟着王二嫂一起去给二奶奶请安。”
“请安不敢当!等过了这一阵子,我来接你进府去逛逛,看一看皇上坐过的椅子,睡过的床,是怎么一个样子?”
“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四婆婆,”王二嫂打断她的话说:“这两吊钱是小四儿的脚步钱;让他提了回去,买花炮跟弟弟妹妹一块儿玩。”
“实在是多了——。”
“给孩子的,你老人家别管。”王二嫂又说:“四婆婆,我炖了好肥的一个鸡,绣春就能吃也吃不了那么多;你吃了饭去,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好,好!”刘四婆婆很高兴地,“索性叨扰你了。”
于是先到门外叫小四儿,让他提了两吊钱回家,到下午再来接祖母回去。锦儿托词照料绣春,特意避开;王二嫂便拉着刘四婆婆到厨房里,一面做饭,一面谈绣春。
“你问我绣春怀的是谁的孩子,我刚才问了锦儿了。是苏州李家一位绅二爷的。”王二嫂说:“这位绅二爷跟曹家四老爷是表兄弟;算起来比震二奶奶长一辈。他很喜欢绣春,跟震二奶奶说,他还没有娶亲,愿意把绣春娶了去当家;只要一生儿子,立刻拿她扶正。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刘四婆婆问说:“怎么我没有听说呢?”
“四个多月以前的事,不过我也是年前送灶的那天,府里派人把我找了去,跟我说了才知道。曹太太还跟我说笑话,总有一天她得管绣春叫表嫂。四婆婆,你听听,绣春的命还不错吧?”
“是啊!她长得又俊又富态,真是大家奶奶的样子。”
“可惜走错了一步!”王二嫂微微叹息:“绅二爷在曹家作客的那阵子,不知道怎么就跟她已经好上了;后来两个月身上不来,心里发慌,才悄悄跟锦儿商量。锦儿就说,这得催绅二爷快娶!正好李家老太太故去,震二奶奶到苏州去吊丧,当面就拿这件事说定了。定的是‘二月二,龙抬头’,绅二爷生日那天办喜事。这不是很好吗?”
“怎么不好?顺理成章的好事。”
“就有一样不好,绣春自己觉得肚子已经显形了,怕人笑话;再则,已经三个多月,到二月二就快四个月了;一过门,半年工夫生下一个白胖小子来,绅二爷自然知道是嫡亲的骨血,可是李家人多,少不得会有人疑心,她是带了肚子来的。有这个名声在,她在李家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所以起个念头,要把肚子的胎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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