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勇不是没经历的人,自认知道发现好兄弟居然是恶势力卧底的痛,当即起身拍了拍祁臧的肩膀。
“更多的内情我就不知道了。这个程度的事情,其实算不上多机密,但事关三名烈士、又涉及省厅的高层……多少有些敏感,这才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甚至没有内部公告。”
那一瞬祁臧脑子里天人交战。
他几乎认可了荣勇的推论――
许辞确实有问题。
否则,在涌泉村的河边,那个枪杀了袁小兵的杀手,为什么偏偏放过了许辞?
在医院的时候,自己只是出于想要找线索的目的多问了一句,许辞为什么会有着如临大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反应?
可下一刻,祁臧脑子里浮现的是他看的那段大桥上的监控。
许辞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离开。
但他偏偏留了下来,举着双手一步步走到袁小兵面前,用自己换下了朱秀。
紧接着,更多的久远回忆随之翻涌而来。
在课堂上,许辞说:“当警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是为了弘扬正义。”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骄傲,怎么会是作假?
脑中的天人交战很快结束。
祁臧的声音依然有些低沉,但面色已恢复平静。
他对荣勇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许辞如果有罪,调查他就是了,可他的户籍档案为什么会直接消失?就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再来,他当时才刚大学毕业,为什么会被派去这样的任务?谁安排的?”
荣勇叹气,做了个摊手的姿势,表示无法解答这些问题。
想让祁臧好受一些,他换了副轻松的语气。“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人家连我都不能讲,你也就别打听了。
“你师父我问到这些可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我把我珍藏的20年郎酒……啊,就是为了你的婚礼准备的酒都拿了出来,请我在省厅的老同学喝,这才打听出来些许内情。
“咳、你想想,我以前又不是没帮你打听过许辞的下落,哪次有结果?这次刘娜案跟那边有牵连,四色花可能已来到锦宁市重新扎根搞事情,而许辞又跟四色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们市局多少得做好防备,基于这些,人家才肯告诉我这么多!”
祁臧转而问:“那师父对清丰集团了解多少?我这些天查了它不少旧闻。有小道消息说……清丰的董事长林怀宇,跟桂大军是拜把子兄弟?”
“是有这样的消息,但没证据。要么林怀宇太j-i贼,并且二十几年前的侦查手段又实在落后,没找到他凶锏墓丶证据……要么他就确实是干净的。”
话到这里,荣勇提醒了祁臧一句,“工作方面,你向来让我放心。警察办案,讲程序、讲正义。你这次让我感觉有点急躁了……可别给我胡来!”
半晌,祁臧终究很郑重地回了句:“放心吧师父,我心里有数。”
・
等到下周日,祁臧总算正式地请许辞吃了个饭。
之前对于许辞,祁臧有着各种猜测、预感、推敲……在从荣勇那里得到一些跟许辞有关的关键信息后,某些东西就在祁臧脑中尘埃落定了。
这一餐祁臧的话难得很少,只是不断给许辞夹菜。
许辞几乎有些无奈。“你自己不怎么吃,一个劲儿就给我塞菜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挨过饿、受过苦似的。”说这话的时候祁臧声音有些低沉,“现在弥补不了过去……但就是想让你多吃点。”
许辞没接话了,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祁臧。
祁臧深深回看向许辞,忽然颇为郑重地开口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心里是从来不装事的。大概小时候超级英雄看多了,就老想当警察抓坏人什么的,这背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很多时候我以为身边的人跟我应该也差不多。后来工作了、经历多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有的人想当警察,可能是经历过事儿。
“我无忧无虑地长大,在学生时代没什么太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烦恼……但在我只想着要打游戏的年纪,我的同龄人可能已经有了在我那个年纪还完全无法想象的经历――”
许辞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祁臧继续道:“曾经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是这样。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性格冷漠,注重隐私,天生跟其他人之间有距离感。在与分开后的日子,我才慢慢体会过来,也许他并不是天性如此,他可能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当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可能是觉得我没担当……毕竟我那会儿整天吊儿郎当的,连书都不好好读,我那样的能当什么好警察?我根本不值得他信任。”
话到末了,祁臧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我觉得我这八年干警察干得还可以。破案、缉凶……我没掉过链子。
“谢先生,你说――”
祁臧认真注视着许辞的眼睛,就好像想透过这具伪装得几乎完美无瑕的驱壳,看见藏在里面的或许早已千疮百孔、之后被迫修修补补直到彻底变了样貌的魂灵。
祁臧开口问:“如果再次遇到他……他能信任现在的我吗?他能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也可以有值得信赖、值得依靠的人吗?”
许辞依然没说话,只是嘴唇下意识轻轻抿了一下。
〉苹鹣滤的表情与情绪本该无处躲藏。
可大概那张面具长在他脸上太多年了,实在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或者说……刚说的那些我都不该求。”祁臧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我只是想知道……他能觉得我其实有资格,跟他一起并肩战斗吗?”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反问他:“上次在紫水瀑布,你口中那个正义感十足、永远坚毅勇敢的同学……也是他吗?”
祁臧点头:“对。我说的是同一个人。”
良久,许辞看向祁臧,总算轻轻地、但掷地有声地开口:“祁臧,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也是一名非常非常优秀的警察。能够遇见你,是你那位同学的幸运。我很羡慕他。可是……
“可是从你的描述看,他是一个太过天真、以至于有些愚钝的人――”
在许辞看不到的地方,祁臧垂在桌面上的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用力颇大以至于指关节格外凸出。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祁臧。”许辞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又道,“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我恐怕理解不了他,也就不能替他解答你的问题。抱歉。”
“许……”
许辞。冷不防听到这样的回答,这两个字祁臧差点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但最终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许辞看着他又道:“但我有我的人生经验,可以多说几句。我看祁队似乎受到了某些往事的困扰。有句话说的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情了。人生么,总是要往前看的。”
“你希望我向前看……”
许久后,祁臧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向前看呢?工作方面我还挺积极,那肯定是一直向前的。所以你说的是其他方面,比如个人问题?我也许该找一个人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这样我就会有一个相对圆满的人生,是么?”
许辞嘴唇抿了一下,暖色系的灯与他眉眼里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抬手端起桌上的红酒杯,许辞没有喝,只是食指沿着杯沿划了半圈,然后点头。“你上次不是说,你很向往家庭生活吗?”
“是。你说得特别有道理。”祁臧脸上的凝重、探寻、还有藏起来的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全都叫人瞧不见了。
他忽然笑着看向许辞,开口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追求谢先生,可以吗?”
“你、你说什么?”吃惊之下,许辞的声音几乎变调。
他极力压抑了,才勉强让这问话显得勉强平稳。但那尾音明显不平、明显上扬的厉害,让祁臧迅速捕捉到了。
“我说你的建议很对,也挥Ω弥醋庞诰扇耍应该多看看眼前的人……比如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谢先生你。
“我非常欣赏你,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祁臧忽然发现,什么试探、什么隐晦的暗示,玩这些虚头巴脑地干嘛呢?许辞爱跟人猜谜,自己这回偏就不陪他玩了。
上学那会儿他暗恋了许辞那么久,就是太瞻前顾后才没表白,一会儿怕许辞介意,一会儿怕他会觉得不自在、表白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好不容易毕业两晚两个人都睡在一起了,结果许辞一跑就是八年。
他什么都不说、继续跟许辞猜谜,搞不好许辞分分钟又跑没影了。
那他不如给直球。
结果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想通关节后,祁臧算是无所顾忌了。
他望向许辞的眼神简直显得有些痞。“谢先生给个准话?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男生……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许辞:“…………”
・
云南某偏远山区。
靠近山顶位置有一排平房,上面挂着“清丰制药”的牌子。
平房更往后是正在建设开发的工厂,地基挖了一半,大坑里全是碎石。
此刻几辆挖掘机安静地停在边上,几个工人没有工作,而是聚在车边聊天抽烟。
不久后有个类似于小管理者的人走了过来,给了他们一点钱,让他们下山去采办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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