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说什么,张龙韬还是很激动,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一边胡乱挥动手里的刀,一边拖着受伤的汤麦扬言要同归于尽。 他手上那把刀正对着汤麦的劲动脉,随着有人慢慢靠近,他也一步一步向后退,十层高的屋顶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稍加不慎就会摔下去。 “不要过来!!!” “好……好……我不动了,你冷静点!”谭享往后退开一大步,感觉背脊一凉,冷汗直逼脑门,“张龙韬,你听我说,秦妮很安全,由我们队里的心理医生陪护,还有蒋薇凡,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安置下来了,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刀放下,让汤麦自己走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都是他挑唆的!!是他杀了人!!他才是凶手!!” 张龙韬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如闷雷一般,以至于整张脸都扭曲得不像人形。他越是痛苦,显得现在所做的一切越是徒劳,即使他什么都没做。 谭享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安抚他,“我知道你也很后悔,是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但是……但是一时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张龙韬,你好好想想,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我……我!!” 为了钱,他选择接受王海男这样来路不明的委托,为了逃避追杀,他选择将祸责反扣在江子非身上,又劫持了汤麦。他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逃避的理由,因此一切发展如多米诺骨牌般倾倒而下最终反噬在自己身上。 刀在他的手上,这就是事实。 “谭队,A3已就位。” 突然,谭享左边的耳麦中传来宇唐的声音。 原先的计划是,作为临时谈判人员的谭享先拖住张龙韬,任绘负责调查,争取短时间内抓到真正的凶手,其他人分成三组,分别在附近蹲守,与位于楼顶的保障部队形成夹角优势。 A3,离案发地点最近,但因为在左后侧方,有不少违建建筑遮挡,视野不佳,需要一个精神好、枪法准的人控场。是宇唐主动申请了这个位置,他所配戴的眼镜有红外线瞄准功能,与谭享那边的执法记录仪相连,当一个人的心率高于100时上面会自动核准距离、风速,以及最佳射击时间。而且这一强大功能与手套上的传感器是相同的,只要扣下扳机,子弹机会与预计那样秒杀一切威胁。 因此,他需要比以往更加冷静。此时此刻他左手扶着耳麦,右手端枪瞄准,他看到了张龙韬,看到了谭享,看到了潜伏在楼道中的那些人,无论是兴奋是紧张是害怕,他们每一个人都巨细无遗地展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在那一片区域中始终留存着某个模糊的虚边,它是灰色的,也代表着空白,是机器无法识别的存在。 但宇唐知道那就是汤麦,他的每一次眨眼、呼吸,每一次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碎又艰难的呻吟,以及颤抖,都是组成空白的一部分。 他脖子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一些结痂了,一些还在往外渗血,弄得很狼狈。他从来都是那样仔细又干净,还曾经被宇唐误认为是一种傲慢,像一块永远捂不化的寒冰,他在便是冰封三尺。然而宇唐开始理解这类冷漠背后的意义:存在在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善恶交杂,在混沌中独立,一定数目之下平衡才会被打破,如镜子一般折射出所谓的“表面”。因此留存于汤麦身上的“冷漠”其实是他所看到的自己,极致的善意和极致的恶意本质上并无区别。 那一刻,汤麦看向了他,确切地说是通过谭享身上的摄像头传递过来。宇唐不由得一怔,感觉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没有想过要不计一切后果得到这个结局,但是……”汤麦的声音不大却能一字一句地传到宇唐的耳边,他笑了起来,有些勉强,“但是现在看看,我说的这些话好像……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毫不后悔,救你是因为怕暴露计划,骗你是我需要外力替我圆谎,不辞而别是因为我必须要完成这件事情,已经停不下来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信或者不信都取决于你。” “不过,我宁愿你讨厌我,一辈子都把我当作你的阴影,每当你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利用过你。” “因为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最开始,我听见了你在废井下的呼救声。” 风声呼啸,截断了部分的信号,以至于传到宇唐这里的全都是他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在说“救我”。 因为他看见了,汤麦的心跳在加快,呼吸在加重,略有哭声,灰白的虚边逐渐变成了立体的红色,犹如一块烙铁重重地捶打在心脏上。 突然,几束腾空而起的烟火砰的一声炸开,掩盖其下的是从侧耳擦过的枪声,火花散落,人群沸腾,夜空之下相互粘连不分彼此。 宇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那一瞬间好像是触及了他内心中最真实的恶,随之翻涌而上的波动击穿了这层表面盔甲,他需要发泄,就现在,所以就这么做了。 好在最后一秒他及时在机器的操控之下恢复了理智,偏离轨道的子弹最终打中张龙韬脚边的铁块,没有造成过失。但是耳麦那头的谭享炸了锅,他这一枪闹的动静很大,张龙韬本就情绪不稳定,受到惊吓后更加疯狂。 汤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拖拽过程中又撞到了受伤的脚踝,整个人有气无力得像个提线木偶。谭享为保证人质安全不得不按住了腰间的枪,若有不测将会采取最极端的措施,但是在此之前,他突然听见了来自汤麦虚弱的声音。 “谭……谭享……告诉我……最后的结果……指纹……到底……” 谭享一愣,急促地说道:“对,对,指纹,指纹……曾力尸体上留下的指纹和你提供的那枚具有97%以上的相似度!还有黄贺也是!汤麦,你是对的!凶手对自己的杀人计划具有强烈的自负心,却因为你的布局不得不提早杀掉曾力和黄贺,导致他暴露了自己!还有!我查到了那辆垃圾车的驾驶员!包括之前他为什么没有留下‘X’!再坚持一下!就快要结束了!” 汤麦惨白的脸上勾起一个弧度,“抱歉我一直都在以这样的方式做调查,也知道你很为难,希望……希望你能理解。” “不,不是的,汤麦,你一直都是对的!是……是我们来得太迟了,实在……实在是太迟了……对不起……” 汤麦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委屈吗,还是感动,这些年他背负上了本该不属于他的东西,背弯得越低,也越来越不记得天空长什么样了,以至于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眼眶湿润。 他想,可能谭享也有这种感觉。 回到七年前,江子非跳楼自杀的那个晚上,汤麦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派出所里,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感觉刚才好像是灵魂暂时抽离了身体,不太真切。后来是谭享冒着大雨找到了这里,百般理论之下才将他从看守处保了出来。听他说他从没有那么低三下气地求过人,本以为这辈子不会,但还是不得不适当打破规则。 规则,适用于公平的游戏,而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劲儿”,就是因为太遵守规则了才会显得被动。 汤麦在想,谭享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呢,又为什么看破不说破。他老是说这一句话,不要让过去成为将来的羁绊,可他自己好像才是那个陷得最深的人。 ——谢谢。 几个空落落的音节,像是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谭享说的。 又一束烟花在他们的背后升起,轰鸣声几乎震耳发聩。 从刀刃的反光处,那些火花停留的几秒钟,张龙韬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脸,愤怒、悲哀、空洞、无助,像是一块复杂的大理石,一点一点崩坏却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很痛恨漆黑的夜晚,讨厌陷入停滞的时间,讨厌匍匐在所有人视线之下的自己,真真假假,混淆在一起,好像慢慢地变成了那个他们假设中的“张龙韬”,绑架、杀人,以正义之名犯罪。 刀柄冷得刺骨,是因为眼泪太烫。 他曾经是受害者,痛苦无解,就把这部分责任强加在了其他人身上,也一度认为汤麦也是如此。然而此时,他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操控未来,甚至无力地在等待马上就要到来的结局——即使谭享如何劝导,他都知道接下来他将会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付出代价,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十年。 这一瞬间,张龙韬释怀了,他突然觉得现在什么都可以放手了,爱情、事业、命运,他本来就没什么运气可言,挣扎了小半辈子,最后却是自己害了自己。 “汤法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说了什么吗?”他松开了手,以至于汤麦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看他,“你问我这么做会不会后悔,当时我回答不后悔。但是现在想来,后悔是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结局之后才会有的结论。我没能认清自己的结局,但是现在可以了。” 烟火劈里啪啦地燃尽、坠落,在他的背后,在他的眼前。 啪—— 风声在耳边肆虐而过又一下子静止,烟火不在,只有如太阳一般的圆月高悬在上空。 汤麦半个身子勉强挂在外墙壁,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张龙韬缓缓睁开眼睛,积压的情绪再一次爆发。明明自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汤麦再一次把他从泥潭之中捞起,让他好好看清整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正义不死,必将迎来黎明。 41 长眠 十五分钟后,救援车队将这幢废弃大楼层层包围,车灯亮如白昼,汇聚成一个让人无法躲藏的巨大太阳。精神失控的张龙韬最终被束缚带捆绑、带走,等待提审,而汤麦也正式解除了危险,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基于他之前偷跑过一次,医护人员接到通知后迅速赶往现场,没等谭享反应过来就直接专人专车将人拉走检查,非直系亲属禁止探视,尤其是刑侦队的人,一切都要等他身体恢复之后再说。 谭享仍然不敢相信都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坐上跳楼机的那一刻被通知停电,明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脚还是悬停在半空中。来往的脚步声如流水般在他身边淌过,他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敲了敲耳麦,说道:“……宇唐,还在么?” “嗯……” 对方也精疲力竭,声音沙哑。 “就这么结束了?” “不知道……” 宇唐手臂酸痛肿胀,端枪的姿势保持太久总归有些吃不消,最后只能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感受黑夜来袭之后的静默,感受这一层压力如厚厚的被子将他的手脚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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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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