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灯上楼,待他邻近三楼书房,忽听身后一串有力的脚步声。 邱翁心中奇怪,回头去看,正见邝简一身黑衣身姿高大,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楼来—— “小邝捕头?” 这个时间邝简显然不该出现在此地,邱翁心中警觉,警惕地看向他。只见邝简神色倒是寻常,似乎只是碰巧遇见一般,随口道:“都是丧服,后面看不出,原来真是邱翁你,”说着将手递了过去,“这是你掉的吧,刚看到,帮你捡回来。” 邱翁“咦”了一声,提着灯笼去看。 昏黄的纸灯推开一方漆黑,只见邝简手中,赫然是一把黄铜鲁班尺! 邱翁情不自禁地便往襟怀里一摸。 邝简倏地变了脸色,玩味道:“哦,竟然是藏在衣服里。” 说着一把擒住邱翁的右手,扯住他的宽大的斩衰服就往他怀里掏! 邱翁遽然变色,纸灯“啪”地落地,左手抓着邝简的手臂胡乱地挣扎:“小邝捕头,小邝捕头,你干嘛!你干嘛!” 邝简不为所动,强硬地扯开他几层衣襟把那个个头不大分量却不清的鲁班尺薅出来,“不做什么,邝某来拿证物。” 他刚刚拿来诈邱翁的,是杀香月借给他的可以以假乱真的黄铜尺,现在缴的,才是逄正英书房里真正的那一把。 邱翁顿时慌了,伸出粗大的手掌就要夺回,“什么证物!这只是一把铜尺!” 邝简面露嘲意,拿着那东西冷冷后退一步,“是啊,这把铜尺可是能派上大用场,足够你杀人又出去,在外面若无其事地将房门锁上!” “胡说八道!”纸灯欲熄,邱翁粗噶地一声断喝,大楼的顶楼椽木映出他一道挣扎颤抖的影:“小邝捕头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老奴?” 那一刻,老头眯住了眼睛,隐晦地闪现一抹杀机。邝简骨架很大,肩膀四肢肌肉结实,他在考虑占着地利的优势趁黑可能将他推下楼去。 “是陷害吗?” 忽然间,又一道声音清凌凌地从隔间传来,门扉开启,杀香月提着一盏素白的灯笼,缓缓地从隔间走来。 邝简早有准备,看他一眼,将缴到的铜尺递给他,杀香月墨眉一扫,见那铜尺果然被打了孔,邱翁先前忙着收拢,急得竟连上面缠着的鱼线到现在还没有除掉。看罢,他抬头,问道:“邱翁,您老需要我亲自演示一次嚒?” 邱翁那一刻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下,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你,你明明……” “在大狱里。” 杀香月静静地接口,光影在他姣美的面庞上如梦似幻,他淡淡地问:“邱翁可知道储千户今夜为何忽然搜查逄府?” 就在几个时辰前,午末未初十分,杀香月前脚被押到镇府司,邝简后脚便冲了进来。诏狱阴寒,积着经年的怨气,邝简则是一身凛凛然的煞气,四肢矫健地刮出风声,徒手抓住储疾的衣襟,“砰”地就把人怼在了诏狱牢房的纵木上: “储千户,你什么意思?你的大人便枉死了嚒?” 邝简那话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杀气腾腾,声色俱厉。 储疾猝不及防地被抵在木梁上,反应过来当即掰住他的手臂,恶狠狠地回推了一把: “邝捕头,你说你要找到证据,你便找到了嚒?!” 两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动手真是了不得,方寸之间,他们两招也打得砰砰作响。 邝简没有退缩,一双眼湛湛有神,抵着囚牢跟储疾角力:“有证据,也能找到别的。”他紧紧盯着那个男人,断然怒道:“端看此事储千户还有没有心气儿,让真凶伏法。” 当时杀香月隔着几重监的木栏紧张地看着他俩,从最开始的剑拔弩张锦衣卫小旗要给自己人帮忙,到后来储疾抬手喝止住他们,和邝简面对面低声说了些什么,最后两个人默契地一拍即合,一前一后地往诏狱外面走。 杀香月眼看着这前后变化,心中焦急,急忙忙贴上监牢木栏,目光紧紧地盯住邝简。邝简形色匆匆,在看见他时倏地停下了脚步,他才与人打过一架,一脸锋利还未收敛回去,可此时却强行拧转了气势,压着声音,柔声道,“别急,这便来救你。” “一个奴仆收纳着锦衣卫的鞋,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容易叫人怀疑,这件他会藏得深一些,或者干脆毁掉,但是鲁班尺,”邝简的声音一顿:“别人不知道那是作案工具,邱翁当时拿走是害怕查案之人产生联想,看破他的招数,可案子一旦查完,他必然会偷偷放回去,毕竟逄大人书房里的东西都有留档,若是缺了一二,被有心人发现反而会露出破绽……” 窗外的玉兰花斜弋出崭新的花苞,储疾听后自报奋勇:“那由我来大索逄府试探邱翁反应罢,之后我再着人用夫人的名义让他去书房拿两样东西,给他一个恢复现场的机会……” 他们一直等到天黑。
傍晚时分,储疾开始搜查逄府内院,邱翁神色镇定,怡然不惧,料想是已经将物证收藏妥帖,不怕有人搜查,之后逄府主事让他进楼拿东西,邝简就无声无息地缀在他的身后,发现他并没有走多余的路,做多余的行为,便料定邱翁是从昨夜开始就把鲁班尺一直随身呆在身上,一有合适的时机便要将这最后的蛛丝马迹抹平。 “你改动了我的图纸,朱十照猫画虎,造出残次的锁头……” 未免凶手逃窜,邱翁已然被逼进了书房,杀香月就站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拿着木锁铜尺,还原解说他当日的手法。 “……这样的一把木锁,一旦锁芯变短,扣合力便也随之变小,之后只要将锁芯外的头缠住鱼线,另一段坠上鲁班尺便可以从外面将门锁上……案发当夜,储千户急着破门而入,找人锯开了这把锁,鱼线断裂,鲁班尺应声而落……这把尺子虽然原也是放在门角的,但你害怕被人察觉其中的关联,便在众人看见逄大人尸身震惊得无可附加之时,趁乱拿走了这把尺子。” 杀香月条理清晰,声音清晰,语气稳定有如计时的铜钟,邝简待杀香月语毕,这才提着灯笼看向已经被逼到桌后的邱翁,问:“你还想说什么?” “含血喷人!” 邱翁浑身颤抖,攥着拳头,紧盯着眼前两人怒吼道:“这都是你们的臆测!” 邝简漠然提醒道:“邱翁,在你身上已搜出罪证。” “一把尺子而已,算什么罪证?!” 邱翁嘶哑着自己的喉咙,大声争辩道:“老朽昨夜只是见大人丧命神思混乱误拿了,今夜想着物归原位罢了!怎么能料想到能遇到你们俩这番编排!” 杀香月:“那尺子上的小孔和线呢?” 邱翁:“我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邱翁盯着邝简,攀咬道:“可是杀师傅定制时就有小孔,那线许是无意中被什么缠住了!” 这证物已经完整勾勒出他的谋杀过程,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这么多说辞。邝简就要被气笑了:“你不认?” 邱翁镇定地反问:“这些附会的证据,凭空的猜想,小邝捕头凭什么要老奴认?就是到了夫人面前,我也要这么说!” 其实这些理据已然不弱,又是被邝简当场抓的现行,刚才邝简将邱翁一吓,险些将他骇得铤而走险,可杀香月出来后,他反而冷静了,能放杀香月出来的,必然是储疾那小子,可道现在储疾都没有赶过来助阵,显然只是心中不甘但也不想和镇府司的新上司打擂台的缘故,他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在多管闲事,一个本身就身背嫌疑,现在就算他们押着自己到秦氏面前,秦氏也会对他们的说辞存疑,何况是真正受理此案的吕端贤吕大人,那人怕麻烦得要命,才不会听什么鲁班尺宝瓶锁的作案手法,只会认为杀香月借着自己匠师的身份在砌词狡辩! “那这张钤印的立契呢?” 忽然间,有人说了话。 但这一次不是杀香月和邝简任何一个人开的口,是东侧的百子柜方向,传来的一道可怕女音。
第15章 茹苦辛(2) 逄府书房的密室咯咯咯地打开了,先是从百子柜中间的缝隙向左右分开,一折,两折,三折,紧接着是并没有关严实的铁制的密室内门,邱翁只觉得天地都跟着旋转了一下,当归头乌黑密实的质地,在另一盏更明亮的烛火下涂上一层光滑的浅驼色。 紧接着,一个雍容端庄的女人走了出来。 邱翁当即仓皇后退,惊恐地开口:“夫人……” 可密室中的不止是秦氏,还有吕端贤和江行峥,吕端贤沉肃着眉头,高高在上地看了一眼邱翁,江行峥则垂着眉目手托烛台,冷风从窗外灌了进来,那烛火轻轻一颤,在书房的四壁投出清晰的颤动的影子。 邱翁这才意识到,刚才杀香月慢条斯理地解释,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是说给密室里的人听的,他扒住窗角,一时仓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可他不说,有人说,秦氏抬起手中纸笺,忽然问:“邱翁,你还记得十几年前,你立契投入我逄家的约书嚒?邱德泽,徽州府绩溪县人士,年四十,八尺余,手足壮大无残疾,因年岁多舛,举家投靠建宁府逄正英家为奴,凭此契,约三年,事主谨敬,不存侮慢之心,无有犯主之行,任凭教训,服役无辞,两方情愿,依此文书存照,正统三年,夏七月。” 空旷的大楼里忽然传来咚咚咚的登楼之声,书房以烛火为令,此时是储疾带着属下赶来。 秦氏却无暇他顾,眉目端正的脸上浮现出那种真切的、痛心的表情,“邱翁,这是你当年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记得嚒?” 邱翁浑身颤抖,整个书房都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息声:“夫、夫人,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秦氏勃然作色,从自己腰间的荷包抽出另一张朱字的纸笺,二者一提并在一处:“因为这张太平教的’催命符‘,也是你写的!” 急促的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下,灯烛缭乱间,储疾已然带人提刀赶到—— 秦氏拿着那两张纸笺,不看别人,只看杀人凶手:“邱翁,你自从承办大楼以来自如出入书房,本月第一日,你把这张红莲血书贴在外门上,紧接着又装作刚刚发现交给府主,府主看后如临大敌,立刻找储千户商议办法,猜测’鬼见愁‘动手定然会选在四日夜宴之时,他们据此设下请君入瓮之计,锦衣卫人手有限,主力都安排在楼外,楼内的护卫便松懈下来,而就在储千户他们专注地盯着楼外情况的时候,给你创造了可乘之机!” “阮大人的贺客礼不是他亲自送上去的,十鞘八成二四沉水银,装盘足有三十斤,那是你装鞘抬上去的!你以此为由进了府主的书房,府主全然不曾防备地背对着你,而你抡起当归头的抽屉亲手将他砸死,当时储千户就在隔间,却因为东面墙壁既有密室又有’摇钱箱‘阻隔,在隔间里的储千户没有听到一丝的异状,之后你清理现场,将血迹擦干净,又将血污的抹布投入到行凶的抽屉之中,借用鲁班尺将房门从外扣锁,然后下楼,神色如常地招待来宾,待得宴席将散之时,你再装作上楼催促府主府主不答,惊慌失措地去隔间叫门,储千户发现不对命人斩开了门锁,此时的府主已然倒在桌案上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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