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简直言:“占了几分运气罢了。” 杀香月捧着热茶倾身又靠近了他些,邝简克制着自己没有动,极近的对视里,他看到他在自己的眼底露出小狐狸一样的亮晶晶的微笑,然后,他偏了偏头:“找出玉带娇,逼出琉璃珥,这怎么说都是运气呢?……怎么样?邝捕头有兴致与我这手下败将聊一聊嚒?是她们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哪里出了纰漏?” “他的弱点在淮安府。” 同样的话,邝简对四爷说过一次,就在刚刚,又重新向李大人解释了一遍。四爷那缜密的脑子在玉、珥未落网前曾质疑过邝简破案时对淮安府的过分联想,李敏虽说年纪大了,久不习弓马,然宝刀不老,技艺尚在,一眼看破这其中问题,质疑道:“为什么?就因为巡院的玉大人?这听起来更像牵强附会。” “不是。”邝简摇头,“是杀香月杀害胡肇的一系列手法。” 邝简条分缕析,将自己能查到的杀香月赴金陵前的行程全数托出,“两京之间往来,正常行运需十二天,去岁夏天,杀香月七月二十日离开北京,七月二十八日到达金陵,十天行程若两点直线不算特别急迫,但若是在二十六日绕行淮安府提前发出一张催命符,再耽搁一日一夜,这便非得日夜兼程不可。” 成大斌提出质疑:“或许胡肇案是太平教分配给他的任务,他必须赶在某日前将胡肇除掉。”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不认为那是杀香月被安排的任务。”邝简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一把刀杀人,捅在谁身上都是毫无差别的两个洞,只有一个人杀人,他才会控制不住地在作案手法上流露出自己的倾向。” 李敏:“你的意思是胡肇与杀香月有私仇?” “不止是私仇。杀香月不是个会冲动杀人的人,也没有折辱尸体的癖好,参看金陵户部四例死者与储疾,凡他亲自动手的命案,都是一击毙命干脆利落。可胡肇案中他却先是把胡肇大卸八块,紧接着又把他的内脏煮熟,很有条理地摆放在床榻上,这不是寻常的杀人。” 这样的描述,哪怕是成日与恶徒打交道的捕快也会生出寒意,成大斌皱紧眉头:“那他有什么意图?” “他在祭拜。”邝简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一下,紧接着他每一个字都变得像鼓点一样低沉有力:“他是把床榻当祭台,把胡肇当猪羊,碎尸万段后供奉起来,他之所以日夜兼程赶去淮安府,是为了赶在七月二十七日之前,可以祭拜。” 一时间,诸人默然无语。 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四爷闭了闭眼睛,脸上浮出的几乎是古怪的、心神不宁的表情。 邝简压制住自己胸口那激烈涌动的情绪,攥紧自己微微发抖的拇指,慎而又慎地把自己的话说完:“故而,此案之后,此前从未留过案底的杀手露了相,开始被镇府司以’鬼见愁‘的绰号正式通缉。但杀香月此人很擅长躲避追击,利用他匠师的身份,自如出入抓捕他的逄正英的内宅,在灯下黑的区域自如行动……我们,我们想要控制他并不是不可能,淮安府某年的七月二十七日一定死去了他某位很重要的人,以此为缺口挖下去,一定会查出他真正的身份,找出他的弱点。”
“可……”成大斌情不自禁地争辩:“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邝简绝不是捕风捉影之人,祭拜说也好,命案说也罢,都是他基于胡肇案的情况作出的大胆猜测。 “属下倒是觉得无渊这个想法值得一试。”四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默默地与邝简对视一下。成大斌不知道,昨夜邝简对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说法更具体,更离奇,今日之事顾忌李大人在场,许多事情再多便不能说了,四爷紧接着语出惊人地补上一句:“况且杀香月的情况还有一点不同,他是主动靠近我们的,甚至……是主动让邝简知道他的身份的。” 和对成大斌那种咄咄逼人不同,杀香月对邝简的态度可谓是十分友好,目光轻柔,声音靡靡且俏皮,好像这应天府这许多人,只有眼前人可以入他的眼。 “看来邝捕头无意炫耀自己了,”杀香月耸起肩膀,有些失落地点着指尖:“那我们不如聊点别的,邝捕头觉得那两个姑娘怎么样?” 邝简看着杀香月距离自己只有几寸远的、灵巧的手。 “聪明机警,胆大包天。” 杀香月露出微笑,小猫一样用指甲抓挠了下木头桌面,“是啊,聪明机警,胆大包天。” 邝简抬头:“你为什么帮她们?” 杀香月:“我没有帮她们。” “那你做的是什么?” “朝井下扔一截绳子。” 桌上的蜡烛忽然在此时爆出一声烛花。 杀香月的脸亮了一寸,声音平静又仁慈地为邝简解释:“我只是朝井下扔了一截绳子,是她们自己拽住了它。” 那种蛊惑的感觉又来了,邝简眼错不眨地盯着杀香月深渊一般的眼睛,仔细地辨读他的表情。 “可那绳子现在断开了。” “对,断开了。因为我的对手,运气比我好。” “不会可惜嚒?” “嗯?为什么可惜?” “你可以逃脱,玉带娇或许也可以,但是琉璃珥却要永远地陷在这里。” “你想说什么?” “她很可能要为此丧命。” “噗”地一声,烛花又爆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杀香月心惊肉跳地、微笑着反问:“你当她没有准备嚒?” 邝简不置一词,杀香月则主动用成熟的口吻回答:“失败本来就是要偿命的,你当太平教里是什么人?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我诓骗女孩子做了不清不楚的大许诺嚒?”杀香月极近地看着他,一双眼,冷冽、深邃,一片宁静:“我早就跟她们说得很清楚了,没有人会替她们揽罪,没有人会救她们,成则生,败则死,这二者之间,没有可转圜的余地。” 杀香月那绳子的比喻是何其精妙,何其猖狂,邝简眼见着他仁慈,眼见着他残酷,眼见着他把轻柔蛊惑和强硬决绝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平静地开口:“太平教就是这样吸纳信徒的?” 杀香月翘起嘴角,手指又欺近几分:“你对我们有兴趣嚒?” 邝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杀香月也不着恼,脸上眼中充满光采:“琉璃珥可以不做,她若铁了心想为娼卖笑,谁能逼她逃跑?刚刚那位姓成的差爷找我说话时带着她的口供,我无意扫到了一角,上面写琉璃珥自述想离开叫佛楼,审讯她的人反问了一句话……你看了嚒?你能明白琉璃的想法嚒?” 邝简盯着他,不发一语。 事实上,他看了。审讯的小六子反问的是:你不是妓女嚒?你不在伎馆,还要去哪?邝简大概猜到杀香月要说什么了,可就是猜到,他才显得烦躁,急迫地想结束这场审讯。 “我明白。” 邝简蹙起眉头,靠上椅背。第一次从两人极近的距离中逃离,远远地隔开。 杀香月却注视着他的双眼,口气忽然变得冷酷而陌生:“你真的明白嚒?” 邝简沉了口气,冷静地与他对视:“我明白。” 杀香月露出怀疑的眼神。 “但杀人是罪。”邝简突然这样说,凝视他的眼睛变得极其的冷肃沉着:“你提着那绳子不是在救人,是把两个姑娘从一个深渊拖向另一个深渊——杀香月,你明白吗?” -------------------- 没存稿了,更新时间可能稍有延后。但是我还是努力争取8:45更新的。还有亲爱的读者们,你们给点评论呗,别我一个人吭哧吭哧写个寂寞啊。太惨了。
第43章 “杀香月的身份藏得很深,无渊能探得他的身份,一部分原因是他没有隐藏自己。” 四爷不动声色地将子母桥上的意外交代清楚,把邝简的责任摘出来:“还有公牍库,杀香月对我们府上的公牍库展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似乎是想查找什么情报——他有难驯的一面,但也有弱点可以利用,我们现在抛出这个要求,他未必会拒绝。” 李敏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手下这两个得力干将,一静一动,以柔一刚,“你们说的的确不是没有过先例,金陵每隔几年就会出现几个危险又棘手的人物,若是控制得当,的确是不必囚于牢狱,安排专人跟随看管,”他不急不缓地沉吟:“可杀香月肯束手就擒嚒?你们有把握控制他嚒?” 邝简现在局面逼仄,既抓不到将杀香月绳之以法的证据,又不想将其正式移交镇府司,还不能放任杀香月为非作歹,于是异想天开,折衷出了一条通天险道:监管。 简单的说,就是犯人与衙门达成默契协定,犯人受看管人约束,对外保持一切正常,但不论日夜,看管人去哪里,犯人去哪里。 成大斌听得直摇头:那杀人凶手就是个脾性不定的炮仗,日夜相对,好比随身带着颗火雷。 邝简却垂眸,整个人从内散发出一股心意已决的平静决绝:“大人,属下愿意一试。” 前方是一条窄峭至极的路,邝简这话说完,整个提审室的氛围都跟着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杀香月轻轻蹙眉,两手就交叠放在膝上,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反问:“所以你要亲自看管我?” 邝简客客气气地一点头:“你也不想我在两个姑娘身上用手段罢。”说着从怀里翻出一张折好的笔墨,有商有量地递过去:“如果你点头接受管束,此案到琉璃珥为止,案卷明日审核移交刑部大理寺,应天府不再牵扯旁人。” 上一盘已厮杀到不分胜负,他平静地挑衅他,问重开一盘,是否迎战? 邝简神色凝重地屏住呼吸,烛光声影中,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紧张。 “且先拟一套方案出来。” 值房内,李大人略退一步,算是松口答应了邝简胆大包天的提议。 “但是,”他着重地压沉了声音,“此事到我们四人为止,不许向外界透露,一旦发生不可控的情况,或是被我发现其中没有必要或者行动不当,本官将立刻叫停,扭送他去镇府司,明白嚒?” 邝简飞快一点头:“明白!” 提审室内,杀香月轻轻颔首:“好,我跟你走。” 南宋古御街与大中街的交界处有一颗高大的橡树。 此地邻近秦淮河,清晨始便开始热闹,橡树底下坑洼不平,散乱着昨夜的火柴棍、瓜子皮,早起的几家早点摊子抢占了地方,胡乱又随意地用簸箕扫帚扫到一边。 早点摊子里有一家是馄饨摊子,摊主是个手脚麻利,但牙齿不太好看的年轻姑娘,叫茨菇。因为牙不好看,她说话总是含蓄地包着牙,笑也是抿嘴笑,隔壁的面摊老板是两个个子很高、腿很长的一对姑嫂,口齿伶俐,涂脂抹粉,每逢齐头整脸的男人走过,则依锅靠案辄作媚笑,这附近的本地人,赶马的、卖柴的、卖菜的都爱往她俩的摊子上凑,挤不过来的才坐茨菇的馄饨摊,还要随着那姑嫂二人打趣,喊茨菇馄饨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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