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长笛声配合鲁特琴，奏出一首轻快的小调。
这支曲子叫《月下》，是三月在“晓光大陆”中最喜欢的BGM，只能在月影镇这家名为“月下星前”的酒馆听到。
许多年前，一位琴师朋友曾经扒了这首歌的谱子为她演奏。可惜没多久，这个朋友由于出国进修，离开了游戏。
走进包间，桌边已有一名影族玩家在等待。
影族除了肤色偏灰、眼瞳固定是黑色，外貌基本和人类没有区别，所以又被称为“影人”。
“幸会，我是‘摘星’怀旧服分会的会长，流浪者。”那人起身招呼，原本停在他肩上的白头海雕不满地拍动翅膀，挪到了隔壁座位。
能够驯养战斗型宠物，他的职业，显然是猎人。
猎人有一项神技，名为侦测术，可以侦测出目标的信息、快速辨别真伪。但凡大额交易，必有猎人在场。
“我叫三月酒。”三月伸手同他握了握，入座。
其实用不着介绍，流浪者的侦测术练到了最高，在她进门的瞬间，已经取得资料：三月酒，52级，影族，盗贼。
“姑娘的名字应该是爱酒之人，这里有专供皇室的香槟，要不要试试？”
“不用，今天喝过一瓶了。”三月摇头，“来杯橙汁就行。”
在这款游戏中，为了增加拼酒的乐趣，玩家的酒量每天都在变化，处于薛定谔猫箱状态，在喝醉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今天的酒量是多少。
一般来说，超过一瓶，就进入了危险区。
流浪者要了两杯橙汁、一份果盘，凑足包间的最低消费，随后开门见山：“听星尘说，你手上有长生图。”
三月也不啰嗦，使用展示功能，将宝图的幻影递了过去。
尽管名字叫长生图，纸上只画了几个简单的图形，以及一些无人认识的文字符号，没什么看头。
流浪者拿到手里，瞥了一眼，开口：“五万金。”
“会长不需要再仔细看看？”
“叫我流浪就好。”他随手将幻影揉碎，“不用了，长生图是我曾经过手的东西，绝不会走眼。”
“我要十万。”
“你确定？”流浪者定定地看着她。
影族的眼睛幽黑深邃，分不出瞳孔，盯着别人的时候，容易让人浑身不自在。
——就像茅坑里的那个盗贼。
“确定。”三月点头，做好了被还价的准备。
俗话说得好，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却见对面的猎人微微一笑，举起玻璃杯，说道：“成交。”
三月一怔，端起果汁，和他轻轻一碰，掩去眼底的讶异。
星尘说得不错，这家帮会，确实财力雄厚。
“姑娘似乎还没有帮会，不知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摘星’，一起完成‘长生图’上面的任务？”碰杯之后，流浪者问。
三月怦然心动，见识长生图任务的后续剧情，是她回到游戏的主要目的之一。
从出价看，“摘星”的实力足以完成这个连环任务。
“乐意至极。”她呷了口橙汁，回答。
【系统提示】你已加入“摘星”帮会，当前阶级：观察期
【系统提示】流浪者提升了你的阶级，当前阶级：正式成员
【系统提示】流浪者提升了你的阶级，当前阶级：敢死队员
“这个阶级名称……”
“噢，这个阶层都是帮会的精英，名称是老帮主瞎起的，别怕。”
老帮主，多半指的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银河九天。
摘星的高层似乎对他非常尊敬，连多年前瞎起的阶级名称都沿用至今。
三月打开成员列表，想瞧瞧有没有熟悉的名字。
目光扫过某条成员信息，瞬间凝固。
对酒当歌，56级，影族，盗贼。阶级：敢死队长
……是他吗？
名字、种族、职业，全都和记忆里的那人对上了。
他……也回来了？
多年前，就是这人酒后吐真言，告诉她长生图是从落日城的公厕偷到的。
既然他也来了怀旧服，那个和她在公厕抢厕纸的影族盗贼，莫非就是……
天，她做了什么？
在男厕所和那人争夺宝图，把他一脚踹进茅坑；骗他在城门相见，然后无情地放了鸽子？
和暗恋多年的男神重逢、得到长生图，明明是双份的快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删号还来得及吗？
三月关上列表，双目无神，神情呆滞。
“怎么了？”流浪者见她面色有异，关心道，“如果会里有你的仇人，我可以帮忙调解。”
“……我想拜托会长一件事。”
“说吧。”
“别让任何人知道图是我卖的，包括会内的人。”
“没问题，我会替你保密。”
*
交易完成后，按照约定，三月给了星尘百分之一的抽成，作为牵线搭桥的报酬。
“摘星出手真是大方。”星尘点了两遍钱，感慨，“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花？”
三月垂头坐在路边，郁郁寡欢。
星尘这一问，正戳到她的痛处。
卖图得来的钱，本想用于找人。
寻找对酒当歌、见识长生图任务后续，是她玩怀旧服的两大目标。
不料，一天之内，这两个目标都达成了，以她打破头也想不到的方式。
人生灰暗，前途无亮，就连万能的金钱，也解不开她的忧愁。
“哎哟，你怎么啦？跟男朋友劈腿了似的。”星尘蹲下/身，平视她。
“我，母胎单身，哪来的男朋友？”三月又想起自己把人踹进茅坑的那一脚，难道她注定孤独一生？
她收拾情绪，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卖图的事，记得替我保密。”
她已暗自做好规划。
为今之计，只有……死不认账。
反正当时两人都蒙着脸，谁也不认识谁。
长生图？没见过。
男厕所那种地方，像她这样的淑女怎么会去呢？
“放心，我的嘴很牢的。”星尘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笑道，“今天的运镖日常还没做，一起吗？”
“好。”
*
此时此刻，月影镇酒馆。
柜台后，NPC店员一边心不在焉地擦着酒杯，一边竖起耳朵听包间里的动静。
“咚”的一声响，似乎有人在桌面上狠狠一拍。
“什么？十万金币？你有没有搞错？”
“你自己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长生图。”
“是，我是说过，但……你这败家子，就不能还个价？”
“价格不满意，把人气跑了咋办？”
“整个帮会账上只有十万金币！你都给她了，这个月的工资怎么办？”
“当然是你来发！”
“什么？你这是放我的血，割我的肉！”
“谁叫你不争气，让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卖家的名字叫什么？”
“不能说。”
“那我今天就拿这只傻雕下酒！”
接着是几声“呜呜”的鸟叫，伴随扑棱翅膀的声音。
“好了好了，冷静。我把人拉进帮会了，今天进帮的人就三个。”
砰的一声，房门大开，一道黑影从中蹿出，融入街上的人流。
店员朝包间内望了一眼，只见流浪者将白头雕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它的羽毛。
第3章 运镖
三月同星尘在月影镇接了运镖日常。
这项任务的名称叫“押送货物”，可在白云城、月影镇、幽都的商会接取，内容是押送一批货品前往落日城。由于形式和武侠游戏中的运镖差不多，被玩家呼作“运镖”。
不同于野心勃勃的人类及苦大仇深的亡灵，影族是个崇尚和平的种族。说好听点，叫与世无争；说难听点，是胆小怕事。
按背景设定，影族是三大种族中实力最弱的一方，故而一直在另外两家间摇摆不定、挣扎求存，维系着微妙的平衡，俗称“墙头草”。
人类和亡灵不共戴天，均将影族视为可拉拢的盟友，大开方便之门，影族可自由出入两家的主城以及大部分领土。
于是，地图探索方面，影族玩家体验最佳。
野外PVP上，影族亦有最宽裕的选择权，可以自行选择阵营，甚至一直保持中立、不插手任何战斗，也不能被另外两家攻击（少数特殊地图除外）。
因此，影族中聚集了大量PVE玩家。
有趣的是，影族主城月影镇虽然允许所有种族自由出入，但卫兵数量太少，突发情况难以及时处理，常有人类、亡灵当街械斗，影族吃瓜围观的情况。
言归正传，鉴于影族立场的特殊性，其他种族很少会到影族的地盘劫掠，运镖相对安逸。
从月影镇到落日城的运镖路线要穿过两片森林，三月平素是走惯了的。
她在前面开路，星尘在后头赶着驴车，两人沿林间小道慢慢前进。
“这片森林叫做月影森林。”旅途无聊，三月没话找话地道，“影族信仰月亮，在影族的传说中，这里原本是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地，直到某天月神的披风遗落在这里，化作了一片树林。”
“我知道。”星尘耐心等她说完，捂嘴笑道，“我在正式服的角色就是影族。”
三月理了理头发，掩饰自身的尴尬。
她以前不是影族，属于半路出家，跟老玩家讲影族神话，无疑是班门弄斧。
*
对酒当歌坐在树杈上，翻看着“摘星”的成员列表。
三月酒，52级，影族，盗贼。阶级：敢死队员。
状态：押送货物中。所在地图：月影森林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然而，职业、种族，没一个对得上的。
兴许是巧合吧，撞网名的人多了去。
这样想着，他却身不由己地来到了月影森林，打算亲眼见见这个玩家。
远远的传来一阵说笑声，他藏在树冠中，瞧见两个女玩家赶着一辆驴车从小路经过。
打头的那位影族盗贼，八成便是三月酒。
待看清那人面貌，他心头一喜。
这个人，显然就是将他踹进茅坑、放他鸽子、害他险些破产的混蛋，哪怕化成灰、变成肥料，他都认得出来！
同时，心底某个地方，隐隐松了口气。
……不是那个人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或许，还是永远不要碰面比较好。
收敛思绪，他开启潜行，悄无声息地摸向亡灵族女子身后。
——无论他有多痛恨那个家伙，根据游戏规则，两人都是影族，属于同一阵营，在野外杀死同族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唯有拿她的同伴开刀。
*
星尘感到身后刮过一阵风。
她本能地侧过身子。
笃的一声，匕首刺在车辕上，空气里，黑衣蒙面的盗贼随之显形。
对酒当歌拔出匕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潜行，既是盗贼的职业技能，也是影人的种族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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