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沉帆想，小刺猬的眼睛不会是这样的，他那样的人眼睛里的光应该像盛夏正午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怎么可能这样幽深，暗得让人心悸。
另外三人围过来，那漫天烟尘消散后，梦境女巫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满头银丝，眼角爬满皱纹，看起来饱经沧桑的老人。
她身上仍是那件黯淡却华美异常的黑孔雀羽裙，长长的拖尾散落在地上，一片凌乱。领口原本紧贴着细致花边的光洁肌肤此时满布老人斑和褶皱。
“为什么唤醒我？”老人干裂的嘴唇张合间发出苍老声音。
她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我是个女巫，没有人喜欢我，所有人都畏惧我，说我是个怪物，是吃人的妖女。我被赶出村子，只好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那个路过的男人被绳子绑着，泡在撒满胡椒、洋葱的汤锅里，模样滑稽极了。我只是想吓唬他，但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怕我，那双湛蓝的眼睛盯着我的时候，我放下了勺子。”
这是沉帆第二次听梦境女巫讲故事，这个故事很长，最后她听信了那个男人“玫瑰与睡美人”的谎言，喝下永眠药水，从此长眠不醒，在森林深处的洞穴里。
男人回到村庄，被村中畏惧女巫的人们奉为英雄，迎娶村长的女儿，办了一场大婚，岛上的树木挂满玫瑰花饰，除了女巫沉睡的那片森林。
村民将永眠森林封为禁忌之地，女巫的恐怖传说流传多年，他们的后代也确实没有踏足那里。
唤醒女巫的是一个外乡人。
“他很怪。”女巫说“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雾，看不清模样，我的魔法对他完全无效。”
那时女巫已经不复年轻时的美貌，她醒过来，不敢相信，也无法面对自己完全老化的面容和身体。
“害怕吗？”那个人说“睡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在梦境中，女巫果然得到了她渴望的温暖、青春，以及庞大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而这些，全是从那些沉睡的村民身上掠夺的。
她在梦中得到了村民们所得到的所有美好，温暖与爱，即使知道那原本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梦境如同艳丽而虚幻的罂粟花，女巫成为了嗜梦的瘾君子，不断派出梦境的爪牙寻找猎物，而她自己则在永眠之地的洞穴中，用一个又一个美梦填补空洞的心。
梦境女巫的故事讲完，永眠之地副本也就完成了。沉帆获得成就：通关——永眠之地。
半空中出现一道光幕，上面文字滚动变幻，显示出副本评分与各队员的战斗数据。
MVP是寒倾，承受伤害则是晴风最高，全程在给后面两个脆皮挡刀。
用时、被击数、死亡人数等数据纵列下来陆续浮现在光幕上，结算评级为SS。光幕消失的同时，掉落了一只金灿灿的宝箱。
令人失望的是，金灿灿的宝箱里并没有金灿灿的武器，只有一堆稀有材料，几件精致——也就是蓝色品质的配饰，最好的奖励是一套精致防具，在一片平和谦让的氛围中，最终被沉帆以六点斩获。
他摇骰子运气一向不错。
离开副本，沉帆刚爬上大家伙宽阔的背，一回头，发现寒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上来了：“师傅，我们去哪？”
“……”沉帆定了定神，严肃地说：“你乱喊什么，我没有收过你这样的徒弟。”
虽然对于寒倾似乎对他玩游戏的习惯了如指掌这件事，沉帆多少有点心虚，但他确定自己只收过小刺猬那么一个徒弟。
“哦，师傅果然不记得我了。”寒倾说这话时，语气跟没事人似地，但沉帆看见他眼底是暗的。
“我记得我只收过一个徒弟。”沉帆下意识说。
寒倾笑了笑：“哪一个？”
“大概六年前，玩《长恨歌》的时候收的。”
“哦。”寒倾点点头，也没表态，好像默认了自己不是沉帆徒弟这件事，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他们等级都已经到了封顶的三十级，离等级封印开启还有几天，主线剧情也告一段落，似乎还真没什么地方好去。
沉帆拿不定寒倾是什么想法，只好憋着心里的疑问，想起在供奉台玉牌上发现的那一行小字，便提议：“去宝藏岛看看？”
他这话是在征询寒倾的意见，而寒倾的意见自然是没有意见。
沉帆打开海图，在宝藏岛以南三海里处做了个标记，大家伙便往那里游去。
远处宝藏岛在午后明媚灼人的阳光下，宝光强盛得几乎掩住了岛上风景，而他们前往的那个方向赫然是一处礁石群，中央一块巨大礁石上隐约可见一高大身影。
大家伙将他们载到礁石群外围，二人便跳进海里游进去。
第16章 御柳
离得近了，才看清这些礁石上竟都刻有诗词，还有几块上刻的是画像，被海水拍打着看不完全，有些部分已经模糊，画中人那神态却让沉帆觉得有点熟悉。
越往里游，礁石上铭刻的诗文就越清晰，却没有再出现画像。
礁石群中央的男子一袭鸦青长衫，身材伟岸，皮肤是精壮的古铜色，露出的一截手臂线条极富力量美感。
他负手而立的礁石周围海潮似乎格外汹涌，拍在礁石上溅起丈高浪花，这块礁石上的铭文应该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似乎有人不断修缮，重新篆刻，所以并没有被海潮冲淡半点印记，轻易便能辨认出上面的诗文。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这是寒食帖。
沉帆突然想起来礁石群外围看见的那几幅画像，让他觉得有点熟悉正是因为那画的神态像极了宝藏岛那个叫作寒食的NPC。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御柳”了，这些礁石上的字迹和供奉台玉牌上的字迹如出一辙，看来那块玉牌底下的小字是他的落款。
但是落款也没有必要写上位置，既然特意写了位置，目的就是指引玩家来到这里。
沉帆游到礁石旁，看着上面或沉着顿挫、或恣肆跌宕的字迹，觉得还是不要爬上去为好，就绕到男子身前抬头问：“您是御柳先生吗？”
“我是。”男子的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面容也是英俊刚毅，剑眉星目。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我不需要帮助。”
“欸？”沉帆想：不应该啊，既然特意留了位置信息让玩家来找，就会有特殊任务才对 。
他又问：“您和寒食先生是什么关系？”
“嗯？”御柳听见“寒食”二字，虽然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声调却有明显变化。
沉帆一抬头，看见他脸上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御柳红着脸回答：“我和寒食没什么关系。”
鬼才信吧。
寒倾睨着御柳红得能扮关公的脸，也问了句：“当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
寒倾问：“那你脚下这块礁石上写的是什么？”
“乱写的。”
沉帆指着礁石群外围画着寒食画像的礁石：“那也是乱画的？”
他提到画，御柳才脸色微变：“画你也看到了？”
“是的。”沉帆点点头“我不仅看到了，我还要出去乱说。”
其实沉帆只是随便吓唬吓唬御柳，看能不能引出任务来，没想到御柳脸上炸开一朵红云，一个硬汉扭捏得像个待嫁闺中的黄花大姑娘：“你别乱说，寒食听到会误会的。”
“只要你们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作为交换，我帮你们打造武器。”
沉帆这一番恐吓，似乎确实起了作用，让这位NPC暴露出了特殊功能，但锻造技能玩家自己也可以学习，既然御柳拿锻造作为筹码，说明他在这方面必有独到之处。
御柳说：“古神使用的武器，如今大部分都已失传，但据我所知，还有一些图纸残卷流落在外。如果你能集齐其中一件的图纸和材料，我就能帮你打造这件神器。”
寒倾问：“既然是神器图纸，给谁打造不一样？”
“上古时期的锻造术早已失传，以目前云端多数匠人的技艺，即使拿到图纸也未必能打造成功，但我可以。”御柳道“因为我是古神的刻刀。”
“我的主人是上古时期掌管锻造与篆刻之术的神明——冶，你应该知道云梦大泽的长宁大人吧？他的原身青莲灯，就是主人受天照大人之托帮忙打造的。”
沉帆想起之前奇遇任务的小妖怪说过，长宁原本是最强大的古神随行的一盏灯，那想来，说的就是这位天照大人了。
第17章 青莲画境
“那是主人锻造生涯中唯一一件不为杀戮而生的法器，意义极为特殊。在诸神战争中期，天照不知所踪，他还冒生命危险潜入天照的神殿，把青莲灯偷了出来，它才得以在那场灭世之战后还保存完好。”御柳接着说“如今宝藏岛上能化为人形，在青天白日下行走的高阶宝妖，几乎都是当年主人以生命为代价留存下来的宝物。而青莲灯原本便是他的心血之作，又在天照身边耳濡目染，造化到了自然化为神灵，棺材岛供奉长宁神位的玉牌还是我刻的。”
沉帆是个合格的听众，而寒倾显然对这段上古史并不感兴趣，见御柳说完了，便问了个刁钻的问题：“冶留下的宝物里，有武器的设计图纸吗？”
“有。”御柳倒是答得干脆“但也多是些残卷了，只有一卷保存比较完整的，就是青莲灯的初稿。”
寒倾又问：“按照初稿能打造出青莲灯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毕竟青莲灯是云梦大泽神明的原身，如果能打造出来，岂不是四舍五入等于提着个神到处跑？
御柳道：“当年主人锻造青莲灯时反复斟酌修改了许多细节，就算是他画的最接近成品的青莲灯最后一版设计图纸，也与最终锻造出的法器相去甚远，更不用说流传下来的这一卷只是初稿。”
“那如果就按初稿打造呢？”
“这我倒没想过，但主人所设计的图纸，即使只是初稿，锻造出来也不会低于神器级别。”
听到这，寒倾和沉帆异口同声问：“这卷图纸现在何处？”
“就在宝藏岛中央宝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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