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岚咬着勺子，如往常一样没有回应，不过他的神色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平和。
那就是没有烫到了。陈月珩心下稍安。
他又舀了一勺汤，这次准备自己尝一尝——这个汤闻起来真的很鲜！
徐星岚又张开嘴。
陈月珩眨眨眼：“这是给我的，不是给你的。”
徐星岚闭上嘴，眼巴巴地看着陈月珩把汤勺凑到他自己的嘴边，粉色的舌尖在勺面上一扫而过。
他有些不解，普通NPC的AI支持不了徐星岚对眼前的景象作出判断，本来就因为出门吃烛光晚餐而接近满载的逻辑模块加上他所见所闻的冲击，徐星岚的思维有点混乱。
逻辑模块正在重启……
他缓慢地闭了闭眼，直勾勾地盯着陈月珩的嘴唇看。
“怎么啦，我的嘴边有东西吗？”陈月珩不明白徐星岚在看什么，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方向试探性地舔了舔嘴唇。
“还是……你想亲自体验一下？”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不过是开一个更倾向于自我安慰的玩笑，然而徐星岚却忽地一顿，原本虽然显得迟钝但还算自然的小动作全部消失。
——要不要亲自体验一下？
——我来喂你怎么样？
——这是我的……好吧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逻辑模块重启失败。
“徐星岚？徐总？”脑海中的声音扭曲怪异，浑厚苍凉的钟声夹杂着不知来自何方的窃窃私语。徐星岚无法分辨出陈月珩在说些什么，也没办法判断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他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直到系统进入安全模式，将他作为一段数据回收。
泥盅里的汤汁依然在沸腾，菜还没吃几口，可是陈月珩眼睁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突然消失，就像那些玩家一样。
“徐星岚！”缺少一个人之后约会自动结束，服务员NPC只是走过来伸手轻轻一扫，满桌的美味佳肴便全部消失无踪。陈月珩站在空中餐厅的大厅边缘，看着空落落的桌面，表情茫然无措。
《星海幻想》游戏的服务器机房内，穿着格子衬衣的男人顺着两侧密密匝匝的服务器往里走。一开始的场景看起来与几百年前的机房没什么两样，然而随着他不断向前，巨大的黑色服务器被不知材质的透明器皿取代，白紫色的电弧在器皿表面一闪而过，而如果仔细观察那些透明器皿，就能看见里面还有什么闪光的小点在飞速移动，于观察者的视网膜上留下亮色的纠缠痕迹，仿若明亮的云团。这些云团会移动、改变形状和消失，而它们的相互纠缠，正是构成了游戏里的多彩世界的源泉。
——那是容纳了玩家意识的量子云。
“日安，管理员先生。”机房的最中央没有放置任何服务器，只有密密麻麻的导线纠结如蛇群。相互缠绕的导线尽头是一个投影生成装置，冷色调灯光里，裙摆层叠的洋装双马尾少女站在空中，提着裙子屈膝行礼。
“日安，昴星团。”管理员礼貌回应。
她是人工智能的集大成之作，也是《星海幻想》游戏的AI管理员。在人类无法完全控制的虚拟世界里，她以数据流的形式存在，无所不达无所不察，控制着整个游戏世界的运行。
双马尾少女的形象随着管理员的话音而分解，片刻之后变成了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的美人，修长的尾巴缠绕在她的大腿上，尾巴尖不住地蹭着膝盖——在天文学中，昴星团由七颗恒星组成，而人工智能“昴星团”也有相当数量的形象可以自我替换。
“你比较喜欢做火辣成熟大姐姐？”管理员同她开玩笑。
“这个形象是您设定的。”性感猫女回应道，她的声音比洋装少女更粗粝一些，“按照程序，我会调用您的偏好形象。”
“好吧，瞒不过你。”管理员耸耸肩，结束了这个话题，“从你上报的本月游戏线程报告来看，目前《星海幻想》似乎积累了一些冗余数据和BUG。”
“没错。”昴星团说道，“根据我的分析，新地图的开启和新玩家的大量涌入加剧了游戏的一些数据向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如果再不加以纠正甚至会导致数据崩溃。为了游戏的安全和玩家体验着想，我提议，对《星海幻想》进行停机维护。维护采用人工智能主筛查模式，我将把一些我我无法决定的数据上报，由管理员进行最终决定。”
“允许进行人工智能主筛查模式的维护。”管理员伸出手，与昴星团的手掌相碰，“密钥……”
得到了权限的昴星团开始工作，猫女从四肢开始溶解，数据流在投影下一闪而过。
量子云全部熄灭，玩家意识下线，停机维护开始。
在无边无际的数据流中，昴星团发现了一组在近期宕机的数据，他具象化为一个清瘦修长的男性，蜷成一团沉沉睡着。
“检测到AI逻辑模块过载。”修复NPC的逻辑模块在昴星团的权限范围内，所以她并没有将这个情况上报，而是决定自主行动。
“NPC修复中……”
陈月珩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办公室里，终端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半，朔寒集团开始上班的时间。
又要到晚上才能见到徐星岚了……想到徐星岚，陈月珩就有点担心。
上次的约会中徐星岚突然消失还历历在目，但愿那个突发情况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害……
他一边担心一边开始今天的营业。
不过今天似乎有点特别，直到十一点才有玩家来到他的办公室，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
“早。”陈月珩轻车熟路地同对方打招呼，“今天怎么了，这么忙？”
“别提了。”玩家挠挠脑袋，对NPC的套话毫无防备，“维护结束大家都挤着上线，传送点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居然停服维护了？陈月珩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数据，并没有什么异常。而为了游戏性，游戏内的时间通常很混乱，他也不能从时间的流动判断出蛛丝马迹，因此对停服这件事毫无察觉。
“啊，辛苦了。”他下意识地露出微笑，用一点好感作为玩家给他提供信息的奖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点小活需要你帮忙……”
下午的时候他需要接待的玩家多了起来，基本上回到了原先的水准——这也意味着玩家应该都正常上线了，游戏秩序已经恢复正常。
下班之后挂念着徐星岚的陈月珩飞快起身，直接前往北冕之冠E座。
“找徐总的话走左边的电梯。”他按往常的习惯匆匆路过瀚海科技的前台，冷不防听见前台NPC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他刹住脚步，回到前台。
“找徐总的话走左边的电梯。”NPC没有感情地重复。
这次维护结束后，倒是瀚海科技有了变化……陈月珩焦灼地站在电梯里，不知道徐星岚的情况是好是坏。
徐星岚的办公室依旧安静如常，从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清瘦的身影微微弯腰，和平时一样盯着桌面。
陈月珩走进去的时候看见了徐星岚身边的好感条，里面的粉色填充物和上次约会比起来没有变化，甚至还多了一些。
还好，好感条还在。他稍微松了口气。
“我在忙。”听到有动静的徐星岚头也不抬。
“徐总，赏脸一起吃个晚餐？”陈月珩的烛光晚餐道具还剩几份，尽管他已经有些腻味这些由代码写就的、一成不变的菜色了，还是很努力地想把它们用完。
吃菜是次要的！关键是能和徐星岚一起出门约会！还可以给他喂食！
陈月珩超享受和徐星岚一起吃晚餐的！
餐券被他推到徐星岚的手掌底下，已经能够自主接受陈月珩递送的约会道具的徐星岚动了动手掌，指尖按住了精美的餐券。
“走走走。”陈月珩高高兴兴起身，回头一看，徐星岚却依然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不。”徐星岚抬起头，语气平平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走啊徐总，吃饭去。”他以为徐星岚的AI刚重启，还没跟上节奏，于是提醒他，“你得和我一起下楼。”
“今天我们……嗯？”陈月珩终于反应了过来，“你说什么？”
“不。”徐星岚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第15章
陈月珩没想到在游戏更新之后，自己居然在徐星岚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吃饭吗？”他不死心，“我们一起去空中餐厅看看风景？”
“不。”学会了一个新词的徐星岚把这个词颠来倒去地用，“不。”
“好吧，好吧好吧。”眼看着徐星岚身边的好感条又跳动起来，生怕自己说得再多引起他厌烦导致掉好感，陈月珩只好放弃，并试图把餐券取回来，“那我先走了？你今天好好休息？”
“不。”徐星岚按着餐券不放。
刚刚发现徐星岚说了新的词句的兴奋感已经消失，陈月珩这下是真的感到无奈了：“那你想怎么样？”
徐星岚的手指压住餐券，思索了一阵：“去……去玩。”
“去玩。”一开始他的发音还很生涩，似乎是第一次用这个词，说第二遍的时候就流利了许多，“去玩，不去……餐、餐厅。”
“不去餐厅。”
“行，不去餐厅。”陈月珩说道，“那我们现在出发？”
“我在忙。”徐星岚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发现自己说顺口了，又咬了咬嘴唇，“不。”
“我、我在忙。”他努力了好几次，但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话理顺，于是焦急地站了起来，把手搭在陈月珩肩上，“我在忙……不。”
“懂了懂了，我们现在就去玩——去溶蚀公园看夜景怎么样？”徐星岚急得快哭了，陈月珩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安抚道，“你慢慢说，我听得懂……等等，我的餐券呢？”
徐星岚飞快地把餐券收好，印刷精美的餐券在他的指尖一闪消失：“不……不给。”
“不给你。”他的表情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神色却莫名显得狡黠，“不给。”
“好吧，那就放在你那里。”陈月珩耸耸肩，反正约会道具他还有很多，不差被徐星岚拿走的一份餐券，“到时候你来请我吃饭？”
“好。”徐星岚挤出一个字，又觉得单字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于是稍加思索，又加上了一个语气词，“……好耶。”
“好耶。”陈月珩高高兴兴地复读了一遍，不动声色地揽过徐星岚的肩背，溶蚀公园的门票出现在他的指间，贴着徐星岚的颈后皮肤，刺得他缩了缩脖子。
“走吧。”约会道具已经使用，飞车和侍者已经等在楼下，陈月珩以一种亲昵的姿态挽着徐星岚的肩背，亲亲热热进了电梯。
今天的总裁办公室安安静静，陈月珩难得清闲，坐在座位上盘算着近几天他和徐星岚二人的相处情况。
在徐星岚翻来覆去说“不”的坚持下，他们最近都没有再去吃烛光晚餐了——不只是徐星岚，陈月珩自己也对餐厅一成不变的口味有些厌烦，而是随缘参加一些可以在晚上进行的娱乐项目，比如逛公园、看电影、联机体验最新科技的全息冒险，当然还少不了又一起去做了几次香氛理疗——这几次徐星岚的表现和以往大不相同，他不再一结束活动就飞速回到公司，而是会坐在床边等着陈月珩从放松的小憩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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