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茂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爸,他们班上出大事了。”
“什么事?”曾正鑫的眼皮直跳。
曾连喜从安桦县出来的时候,曾姥姥千叮嘱万嘱咐,不能出事,不能再出事。现在……又出事了?
“他的一个同学,在暑假期间。”曾茂神秘兮兮地说,“撞到人了。”
好在不是曾连喜有事。曾正鑫稍稍安心:“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网络无秘密,有人扒出被撞的少年了,说是死了。”
“这……出人命了。他们班的人,跟连喜同龄吧,十五六岁?”曾正鑫皱起眉头,“未成年人能开车?无证驾驶撞死了人?”
“哦,那人满十八了,听说有驾照的。”曾茂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但无论有没驾照,这都是大事啊。”
“暑假撞的,现在才知道?”
“地点比较偏,周围没有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案发现场被人拍下来了。”曾茂强调,“一清二楚,‘砰’一下就撞上了,流了好多血。”
曾正鑫叹:“那是大事啊。”
“表哥还没出来吗?”
“连喜早上忙完就做作业去了。”
曾茂忍不住想要去敲门。
被曾正鑫拦住:“不要打扰你哥。”
曾茂急得跺脚。他在群里发着信息,时不时地瞄一瞄曾连喜的房门。
午饭时间,曾连喜做完一门学科的作业,一出来,就见到曾茂夸张的笑脸。
这般灿烂的样子,诡异极了。
曾连喜有不好的预感。
肖琼喊:“吃饭了啊。”
曾茂坐下:“你们班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曾连喜上午忙着做作业,什么也不知道。
经过刚才一顿吃瓜,曾茂收集到了比之前更多的信息。他说:“你们班有一个人在暑假撞死了人。”
曾连喜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曾茂扬扬手机:“我没有说谎。有视频作证,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是你的同班同学。”
曾连喜连忙回去,拿起手机。
班级群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他从聊天记录中,找到了那一个视频。
一个少年,抱了一个袋子,他低着头,脚步很快。
同时,一辆白色轿车左转,刹车不及,车头正好撞到了少年的方向。
少年向后摔倒,压到了袋子,渐渐地,淌出了一滩的血。
轿车的驾驶位下来一个人,他着急地上前查看。
视频只有这一段,但足以看清开车的那一个人。
那是高晖。
*
高晖早上起得很早,他去剪了爆炸头。见到挑染的金色,又让发型师染黑了。
花了三个小时,他整理完毕。
和母亲的见面约在十一点。
高晖提前到了,坐立不安。他把手机设了静音,盯着门外。只要进来一个女人,他的心就不自觉砰砰乱跳。
跳了几次,似乎静不下来了。他开始焦躁。
终于,一个女人来到他的桌前。
他惊喜地抬头。
十年了,母亲变成熟了,但脸型轮廓还是当年照片里的样子。
“妈……”明明是饱含思念的深厚情感,他的呼唤却很轻。
“高晖。”母亲叫他的语气似乎和从前一样。
他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然而,当汗慢慢地冷却,他的兴奋劲跟着冷却。这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他的母亲。
聊天的二人和陌生人一样。
母亲不知道高晖的兴趣、口味、爱好。
高晖也不知道母亲在国外的十年过得怎样。
一顿午餐,如同嚼蜡。强扭的瓜不甜,尴尬的亲情也是。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有着最亲密的血缘,但风铃声中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他如坐针毡。
母亲见到他的佛珠,奇怪地问:“你信佛吗?”
高晖更奇怪:“这是你留给我的。”
母亲却说:“你记错了,那是高风熙的东西。”
高晖的脸色一变。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戴上了这一串佛珠。父亲解释,这是母亲的。
高晖生怕不小弄丢了,不敢经常戴,只是偶尔不爽快了,才戴上去舒缓下心情。
母亲的话,像是打破了他和她之间的某种约定。他不曾想过,母亲比父亲还陌生。
高晖很狼狈。他的手心没有汗了,从头到尾变得干涸。
煎熬了一个小时,结束了用餐。
母亲回酒店。
高晖一个人到马路对面去拦车。
母亲牵起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高晖呼了一口气。他在自欺欺人,幻想他是母亲心爱的儿子。
然而他的母亲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
他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被遗弃的人。
高晖坐着车,看着窗外的街景,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回到家,围着围裙的高星曜出来了:“高晖,我炖了汤,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高晖上楼。
他扑到枕头上,把脸埋进去。
这时再听风铃的声音,不悦耳,只觉得吵闹。
他睡了一个混沌的午觉。也许做的是噩梦,醒来时,他像经历了一场恐怖电影。
如果有早知,今天他不会去。见不到的时候,心里留有一个念想,想着自己还有一个母亲。
真正见了面,才知道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
阴天。
高风熙和高星曜在花园里打羽毛球。
高晖拉开窗户。
同样是孩子,他哪里不如高星曜。
也怪他自己,总是憋着一口气,看高星曜不顺眼,于是处处都要和高星曜不一样。结果就成了不受宠的孩子。
花园下的二人欢声笑语,很是刺耳。
高晖关上窗户。
从得知母亲回国,他一直处于隐约的兴奋之中,做作业也没心思。如今假期只剩半天,他还是提不起劲,胸口堵着一阵气。
高晖想着打两局游戏再说。
从等待母亲开始,他一直没有看手机,这时见到微信有很多未读消息。
而且,苏迁不停地发过来。
高晖终于点开。
苏迁让他赶紧去班级群。
高晖有些费解。
班级群的消息刷了很多很多,他大概看得出是在讨论一场车祸。他越看越不对劲,这场车祸似乎和他有关。
有一个同学说,死的少年名叫孙明磊。
孙明磊?这个名字令高晖惊出一身冷汗。
他见到了那一段视频——他走到孙明磊的身边。
那天他穿了新鞋。
白色鞋面沾上鲜血,一目了然。
第24章 11月7日(下)
班级群跟炸了锅似的。
老师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
老师已经知道,必然会惊扰家长。
高晖最不愿的是通知家长。
高风熙至今都不知道,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暑假,高晖偷偷开了车出去。
没有目击者,高晖以为能瞒到天荒地老。
他似乎回到那时。车子停下,他背脊发凉,脚在地上好像踩着棉花,有一种自己要飘离躯壳的不真实感。
班级群的消息“哗啦啦”地向上。
高晖倒在床上。
苏迁又给他发了私聊。
电话有响。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同学。
直到楼下传来高风熙的喊声:“星曜,打得很棒。”
高晖骤然惊醒,坐起来,他浑身汗津津的。
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有曾连喜的名字。从中午到现在,他一共打了二十个电话过来。是最多的一个。
苏迁打了五个。
然后是老师。
其余就没有人了。
高晖给曾连喜回了一个电话。
才响了一秒,曾连喜就接起来。他保持不慌不忙的语气:“睡懒觉吗?现在才起来。”
“你知道群里的消息吧?”高晖的话很轻。
“同学们都在——”曾连喜还没有说完。
高晖抢话:“视频里的人确实是我,我是那一个司机。但是,我没有撞到他,他自己摔倒了。”后半句话又急又快。说完了,他在等待审判。
静默足足有五秒。
高晖叹叹气,刚要挂断电话,听见那边传来声音:“我相信你。”简单的四个字,语气坚定无比,半分质疑也没有。
高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撞车后的一滩血。可曾连喜没有问。
“谢谢。”高晖无疑是欢喜的,“谢谢。”
电话还没有聊完,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我先挂电话了。”高晖又补了一句,“曾连喜,谢谢。”
“高晖,我相信你。”
有了这份信任,高晖突然有了底气。他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他的父亲。
高风熙的嘴角抿得很紧。面容平静,但他越是动怒,越是冷静。没有生气的征兆,其实已是怒火滔天。
高晖沉默。
高风熙先开口了:“刚才你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学校传出了一个不得了的视频。”
“是吧。”高晖轻轻地说。
“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然能怎么样。”
高风熙的脸色如寒冰:“高晖,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可怕?后果有多严重?”
“爸。”高晖刚刚发现,他长大了,和自己的父亲一样高,“是,你的车是我开出去的。但我没有撞到他,孙明磊是自己摔倒了。”
高风熙冷冷地看着儿子:“你觉得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有说服力吗?”
高晖反问:“为什么没有?”他就是这样和曾连喜解释。曾连喜相信了。
“那天是7月20号,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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