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熙站在窗边。小小的窗,外面的天空跟一口井似的。“他是什么时间去世的?”
“七月……”村长皱皱眉,“7月20号的晚上。”
高晖偷偷开车是在白天。
看来,车祸不是孙明磊死亡的主因。高风熙放下了心中大石。
答谢完村长,高风熙和高星曜走出孙家。
高风熙拿了一支烟:“猜猜高晖这几天会去哪里?”
高星曜思索片刻,说:“可能躲到一个他觉得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高风熙按下打火机,又熄灭了:“哦?他还有这么一个容身之处?”
“爸,你太不了解高晖了。”
高风熙点了烟,放在嘴边吸一口:“小时候,我觉得他像他的母亲,烦人。我一见到他那张脸,止不住生气。要不是他母亲家在生意上阴了我们高家,我不会和你的妈妈分开。高晖的出世,确实是一个意外。本来想打掉的,谁知他的母亲身体受不住,就生下来了。人出世了,我当然不会亏待他。不过,他的性格是别扭。”
“爸,我觉得,你在高晖面前,太实诚了。”
“什么?”高风熙怀疑自己听错了。
“譬如高晖出生,你完全可以隐瞒你们商场的尔虞我诈。但是你偏要告诉他。”高星曜低头,踩上泥土,“你离婚的时候,高晖才几岁,你让一个孩子接受自己不被祝福的身世,于心何忍。”
“就算我在高晖面前编造善意的谎言,他的母亲也会如实告诉他。”
“你们高估了一个孩子的承受力。高晖没有误入歧途,已经很难得了。”
高风熙呼了两口烟:“这是因为我一直严加管教。”
“高晖小时候特别可爱,我记得他不懂事的那些日子。后来,你和阿姨离了婚,高晖的小脸经常皱成一团。从那时起,他越来越早熟了。”
可爱?“你进高家的时候,高晖已经不可爱了。”
“是吗?”高星曜却说,“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至今也是。爸,管教孩子没有错,但你太严厉了。有时候,让他玩一玩,活跃一下。”
“他还不够胡闹吗?要是我不管,他早退翘课,样样都不会落下。对了,老师说他要进集训队了。这也是在我的监督之下达成的成就。”
“他愿意为了完成你的期待,认真学习,刻苦认真,其实是变相的讨好。高晖如果在集训队得了名次,他就获得了保送资格。”高星曜笑起来,“爸,你该用慈爱的目光,多看一看他。真的,高晖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
“他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你还替他说话。”
“如果我是他,我的脸色会更臭。”
“你不了解他。”
“对了,爸。”高星曜眨眨眼。
“嗯?”
“高晖从小就对花生过敏,他一直都知道。”
高风熙久久没有说话。
*
曾连喜到了安桦县,上了辆三轮车回村子。
他见到对面驶来的那辆车,车牌是南城的。
村子的路不是双车道,路很长,远远见到迎面有车,其中一辆要就近找个土地或者空地,等对面会车。
为了避让三轮车,南城的车子停在村口的空地上。
三轮车摇摇晃晃。
曾连喜坐在上面,身子跟着晃。
车上的高星曜注意到,曾连喜穿的是南城九中的校服,惊讶地说:“这村子还有高晖的校友啊。”
高风熙:“可能也是议论他视频的同学之一。”
*
“姥姥。”曾连喜走进来。
曾姥姥正在院中晒菜干,听到声音,立即回头:“连喜!”她真是又惊又喜。
“我回来了。”见到熟悉的院落,曾连喜放松了。
“回来也不说一声。”曾姥姥顿住,“是不是在舅舅家不习惯?他们为难你了?”
“不是。”他迟疑地说,“姥姥,我遇到问题了。”
“什么事?”曾姥姥笑着,“来,进屋说吧。”
曾连喜突然笑一下:“姥姥,我终于回家了。”在这里,他才有家的感觉。
“天冷了,穿多点衣服。”曾姥姥扯扯他的校服,“这么薄,里面穿毛衣了吗?”
“穿了,姥姥,我都穿了。”曾连喜拉下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厚衣服。
曾姥姥点点头:“今年入冬早啊。”
“嗯。”曾连喜欲言又止。
曾姥姥倒了杯热水:“有事就说吧。特意跑回来,是很重要的事吧?”
“姥姥,有一个人,他说他是我的叔叔。”
曾姥姥的白眉皱起了:“叔叔?他们来做什么?”
“他说,我的亲生父亲,临终前想见我一面。”
“临终?”曾姥姥扶着扶手,慢慢坐下,“没想到啊,这才过了这么些年,就用得上‘临终’这个词了。我活得还比他久。”
曾连喜听出,姥姥对这人还有怨念。
曾姥姥问:“连喜,你去不去见?”
“我不想去。”
“你的叔叔有没有说,他还剩几天?”
“他来的时候是十一号,今天十三号了。”
“有没有再找你?”
曾连喜摇头。
“连喜啊,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他连照片也没有见过,因为他母亲把他父亲的一切全烧光了。
“你好奇吗?”
“不知道。”模棱两可的回答,可能是内心动摇的一种表现。“姥姥,我不应该去见他。”
曾姥姥摆了摆手:“见不见不重要,见面是得知一件事情的途径。比如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父亲,去见一面,看看他长什么样,对你的人生来说,也是弥补了一个小小的遗憾。”
听姥姥的意思是……鼓励他去见面?“姥姥,你不是说,他很讨人厌,是他害死了我妈。”
曾姥姥:“姥姥至今也没有原谅他,但这是上一代的事情了,你是孩子,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他还有将来,我想考虑的时间很长很长。但你要见父亲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曾连喜的心绷紧了。两天过去了,不知道这一个机会还在不在。
曾姥姥:“人有很多面,在我这里,他是丧尽天良的人渣。在他的弟弟眼里,要是他没见到自己的儿子,就是一个死不瞑目的人。但是对于你,姥姥不想因为自己的主观而束缚你。见面是了解,不代表原谅。血缘这种东西特别奇妙,你恨他,但你是善良的孩子。如果那是一个陌生人,他说有未完成的遗愿,我想你会尽力的。”
曾姥姥明白,曾连喜一时半会做不了决定,她说:“今晚包菜干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方家没有再联系曾连喜。
曾连喜不知道,亲生父亲有没有熬过这几天。或者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人已经撒手人寰了。
姥姥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母亲曾经说,他长得像他的父亲,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别厌恶自己的样貌。他留了长长的刘海挡住自己。
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他多少有些好奇。
是吧,是好奇而已。
姥姥把选择权给了他自己,他却更迷茫了。
曾连喜去了村里的小山坡。他和最好的朋友喜欢站在这里,眺望远方。
如今,他的好朋友无法给予他答案了。
*
这天将要入睡时,曾正鑫来了一个紧急电话,说的还是那件事。
方家又打了电话给曾正鑫。说医生正在抢救,病人可能熬不过去了。他神智昏迷时,一直念着曾连喜和他母亲的名字。
曾正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之前十几年,他的思念又在哪呢。”
曾姥姥镇定自若:“让连喜自己选择吧。”
曾连喜到院外吹风,吹了很久,又回到房中。
母亲走后,他把母亲所有的东西锁进了一个箱子。
翻开箱子,就像是翻开和母亲的记忆。
他说:“姥姥,我回南城去见他。”
第29章 11月14日
11月14日,星期日。
*
曾连喜连夜坐车回南城。
月凉如水,天上的星星很黯淡。他眼见一个星星忽地没了光。
那一瞬间,他握紧了手机。
曾姥姥还是让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她说,她一大把年纪了,不方便坐长途车,而且三更半夜的。
曾连喜不觉得自己是去给父亲送行。他对这个称呼太陌生了。
半路,方宏打电话过来,急切地说了医院和病房。
曾连喜轻轻“嗯”了一声。
方宏静默很久,叹气挂上了电话。
曾连喜再抬头看夜空。月亮不见了,车子在颠簸的路上晃来晃去,他的人也颠来颠去。
夜晚的车只有私家车,价格是大巴的四倍。方宏说了,多少钱他都付。
车上的司机打了个哈欠,望一眼乘客:“半夜出车,是有急事啊?”
“嗯。”
目的地是南城的医院,司机明白了什么,安慰说:“不怕。我避开摄像头,该加速的时候就加速,尽量争取早到。”
曾连喜点点头:“谢谢师傅。”
“有一回我就是这样,在外出车,我妈突然生病,我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把客人请下了车,赶去医院见到了我妈。虽然得了一个差评,被扣了当月的奖金,但比什么都值得。”寂静的夜,司机的声音悠远缓慢。
司机讲的是母亲,曾连喜完全可以代入自己。
母亲要走的时候,一直握着他的手:“连喜,连喜,我盼你一世欢喜。可惜啊,你冠了我的姓,我的不幸和你连在了一起。”
他庆幸自己是和母亲连在一起。至少在他的人生里,他有过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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