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菩萨见他可怜,派这位好心人来救他吗?他贪婪地啃着包子,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腻。呜呜呜,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啊!
“这些都是给你的,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吃。”青年温声道,一面低咳。
他还是猛吃,直到十个包子都入肚,他抹抹嘴边油,手上残屑也舔个干净,才恭恭敬敬向青年行礼。
“谢谢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好心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将来百子千孙,长命百岁。”适才只是远远瞧着这位大哥,近看之下,才发现他年纪不大,应该不超过二十。
不过他脸色太苍白,眼神萧瑟,一脸无精打采,别说长命百岁,看来再活也没几年。这么好的人,要是不长命,太可惜了,他定要向菩萨祝祷,保佑这位大好人活得长长久久。
青年微笑,掩口轻咳几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人家都喊我小三。”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是吗?我也是。”
他一时不知怎么回话,青年虽满面病容,却透着一股安恬气韵,他从不知什么是美,但看青年微笑,自然而然便觉得他极美——一个男人让人觉得很美,好像不大对劲吧?可是与他这么相望,他便觉浑身舒坦,胸口暖融融的,这陌生感觉和肚子吃饱的满足不大一样。
“往后别偷包子了,要是被逮住,你会被打死的。”
他胀红脸。“我不是贼,我是太饿,才……”
“我懂,你是逼不得已。”青年一摸身上,只剩几个铜钱,全给了他。“你拿去吧……”他的目光落到孩子一双光脚上,却见孩子左脚脚背有个小小的红色十字胎记,他一愣。
这孩子,莫非是——
他猛地握住孩子双肩,急问:“你叫荆木礼,今年十四岁,是吗?”
他端详孩子的脸,确实有点像爹,那胎记的位置和形状,也和爹说的相符,这孩子——就是爹的独子?
“我不知道我几岁,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他茫然。
“你娘呢?你娘姓冯,对不对?”
“我娘过世了,我不知我娘姓什么……”
“你叔叔姓什么?他是种田的吗?”
虽然不明白好心大哥为何问这些,他还是老实回答:“我叔叔姓荆,他是种田的,不过他染了瘟疫,死了。”
是了!绝对没错,爹曾说他将他妻儿托给务农的弟弟照顾,就是这个孩子了!这几年来,他四处云游,打听这孩子下落,足迹踏遍各处,终于被他找到了!
“大哥,你知道我是谁?”孩子惊奇地问。
他叹息,颔首。“你爹,也是我爹。”虽然,他并非爹的亲生子。
“你是我哥哥吗?”他惊喜,原来他不是孤苦伶仃,原来他有哥哥!
“不,你姓荆,我姓梁,单名一个觅字,我们并无血缘。”梁觅微笑,语气好生亲切。“我不是你哥哥,我是要你命的人。”
咚咚咚,他吓退三步。这位大哥要杀他?只见他似笑非笑,刚才和蔼的笑脸,忽变得狡狯又诡秘,看来不怀好意。
他转身要跑,青年忽然伸手拍中他肩后,接着,他的脚不能动了!青年将他拉到身前,他双手无力垂落,两脚就如钉在地上,只能任由摆布。
他对他使了什么邪法?怎地他全身不听使唤?他惊恐,眼睁睁看青年握住他双肩,摸摸他手臂,拍拍他双腿,又把他转来转去地看。他想做什么?这么又摸又捏,倒像屠户在检视要宰杀的牲畜,边摸还边喃喃自语。
“嗯,是瘦了点,但筋骨不错,是块材料。”不愧是爹的孩子,是块璞玉,爹要他照顾这孩子,那就照顾吧,但对娘要怎么交代?娘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负心的爹,她交代自己,“一刀宰了那负心汉的种”。
娘为爹受尽委屈,也总得替娘亲讨回公道吧?
唉,父命难违,母命也难违,他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偷偷希望不必遵循母亲的遗愿比较好,那——他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荆木礼听得毛骨悚然。还说他筋骨不错?这人真的要杀他!为什么?既然要杀他,为何买包子给他吃?难道是要养胖他,多几两肉,才好卖到更多钱?这一想,他骨头都软了……不,他不要死啊!
“好,我就收你为徒吧!”梁觅一击掌,粲然展笑,颊上梨涡浅现。
一句“救命”刚滚到他舌尖,又梗住,他目瞪口呆。“收我为徒?”
“嗯,我收你作徒弟,其实,我这人性子疏懒,自己练功都不勤了,实在不想收弟子,难得你我相遇,算是有缘,我就收了你吧。”
不杀他是吗?他稍稍安心,可收徒是怎么回事?这人疯言疯语,他才不要拜他为师!“我不要当你的徒弟。”
“唉,你不须这般苦苦哀求我,我收你就是了。”
“我哪有求你!”
“我懂,你此刻定是欢喜得灵魂飞上了天,巴不得马上拜倒在地,喊我师父。”
“我不要拜你为师!”何况他根本不知道拜了这师父学的是什么艺!
“你一入门就当大弟子,将来师父一身武功都传给你,本门没有其它徒弟,就你一个,你随便练练也是本门第二,你一定很高兴,是不是?”
“我不要拜师!不要!”
“嗯,我知道你在发愁,这学费该怎么算。不要紧,我不收你银两,往后你跟我住,师父我包你吃住,你只需要做点杂务,替师父养鸡种菜,就可以学得神功,将来行走江湖,成为人人敬重的大侠。你瞧,怎样都是你稳赚不赔,多好啊!”他也就对得起爹娘了,多好啊!
梁觅眉开眼笑,苍白脸颊染上几分愉悦微红。他却脸色发青。
这人真是疯了!他有哪个字说要拜他为师?全都是他在自言自语!他就算要拜师,也不拜个疯子!
“来来,行拜师大礼吧!师父我第一遭收徒弟,规矩也不太清楚,听说拜师要磕九个头,你这就磕头吧!”梁觅素手轻拂,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谁要磕头啊!荆木礼转身就跑。
想逃?梁觅素手拂出,点中他膝弯穴道,他顿时软倒在地,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已经被按着脑袋磕了三个头。
“四……五……六……”梁觅数着,一边压着他磕头。
他双手撑地抗拒,没想到青年外貌弱不禁风,手上劲力奇大,他死命撑拒,连吃奶的力都使上了,他的头还是一寸寸被压低。他咬牙,小脸胀得通红,身子微微打颤,眼睛只瞧得见地上的雪,还有未来的疯子师父的一双布靴。
“七——”瞧不出来,这孩子脾气挺倔的,梁觅微笑。“你瞧,这就是武功,我才出两根指头的力,你就抗拒不得,我要你磕头,你就得磕头,你是不是迫不及待要拜我为师了?八——”
“你这是……大欺小……”荆木礼又惊又怕又怒。难道他真的要被这个怪人收作徒弟,学什么劳什子的武功?这人怪里怪气,学了他的武功,不就跟他一样疯疯癫癫?不,他不要!
“我就是要大欺小,你要怎样?”这真是个妙法子,他就将这孩子带在身边,把他教养成人,满足爹的心愿;同时以师父之尊使唤他、欺压他,替娘亲出口气,这一来两全其美,没有对不起哪一方吧?
梁觅越想越得意。“九——”
这头磕下去,他就真的是他的弟子了!情急之下,他猛地往前一扑,张口狠狠咬住他小腿。他发挥刚才吃了十三个包子的气力,咬得又深又紧。
梁觅呆住。他咬他?瞬间,他只觉小腿剧痛。“喂,放开我!你——”痛,很痛啊!他猛推黏在腿上的身子。
“有话好好说,你别咬人!放开我!喂,别咬我啊!”不管他怎样又推又扯又拉,男孩就是死咬不放,活像个小捕兽夹,箝在他腿上。
饶是他一身武功,还真没碰过小腿被咬的怪招,一时手足无措。这孩子莫非饿疯了,想啃他的腿当饭吃?
他想站起,一个不稳,摔倒在雪地上。他想爬开,却被孩子紧抱着腿,他爬往东,孩子就被他拖往东,他爬往西,孩子也被他拉着往西,两个人连体似地在雪地上爬来爬去。这孩子有股狼似的狠劲,一咬住猎物,不松口就是不松口。
梁觅慌了。他的腿要是真被咬下一块肉来,怎么办?忽地,他灵机一动,掐住男孩鼻子,男孩呼吸不得,才松开牙关。
他连忙滚到一旁,布靴留下两圈齿印,小腿痛极。见荆木礼爬开,他解下腰带挥出,卷住他脚踝将他拖回。
“放开我!”
“别怕,我不是要打你,是制止你。”他喘口气,笑道:“我收你为徒,你太开心了,一时神智失常,像疯狗般乱咬我,我不怪你,但以后不准这样,知道吗?”
“你才是疯狗!”他怒极,破口大骂:“你这杀千刀的疯子、生烂疮的王八蛋!你欺负我一个孩子,不要脸,我——”噗一声,他嘴里被塞了一团雪。
“本门门规第一条,不准污言秽语。”虽然他被咬得很痛,但更显得这孩子精力充沛,更难得的是这股执拗气,练武必能成材,拿来逗弄也很好玩,往后有他作伴,想必会很有趣吧?
“你放心,为师会好好疼爱你的。”梁觅笑嘻嘻,伸手摸摸孩子脸蛋。
荆木礼浑身寒毛直竖,只觉他一辈子都被这只冰凉柔软的手掌摸、衰、了——
梁觅一扯腰带,将他提起,腰带缠住他双腿,这一来,他头下脚上被倒吊着。
他的身子在空中摇摇荡荡,脑袋离地不过几寸,他双目惊瞠,眼珠都快贴到积雪了。这疯人又想做什么?
梁觅双足一点,飘然跃起,上了屋顶,虽然背着一人,他依旧身轻如羽。
妈呀!救命啊!他嘴里塞着雪,有苦叫不出。他的“师父”接连几跃,飞燕般掠过屋子,他的脑袋跟着飞过无数积雪的瓦片,寒风呼呼,吹得他头昏眼花,心惊胆战。
天啊,他究竟惹到了什么样的一个怪人?
他——荆木礼,就这么被带回他“师父”居住的小木屋。他一路被倒吊,差点没把吃下去的包子都呕出来。
木屋位于山中一处缓坡,隆冬时节,屋顶上都是雪,屋前一畦田地也盖满冰雪。木屋很简陋,里头就一桌两椅、一张床,床上的粗布棉被洗得泛白,仅有的几样东西看来都有些年头了。
看来他这师父不但是疯的,还跟老鼠差不多穷。
他被点了穴道,搁在屋内,看他的“师父”忙进忙出。他拿个大木桶做什么?他在屋外架起装满雪的铁锅,生了火,煮融一锅雪水,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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