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正柏说:“没睡,等着有人给我打电话。”
孟兰驰靠在床头笑了,“等到了吧。”
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啧,有点晚。”
孟兰驰轻声:“我今天忙,明天......明天可能还那么忙。”
“哦,我也忙,帆船中心最近事情多。那我们是忙一块儿去了。”
孟兰驰坐起来,听出蒋正柏话里的揶揄,“反正都累,那都早点睡吧。”
蒋正柏噎住:“......真挂啊?兰驰。”
孟兰驰听蒋正柏叫他名字,心里一片水荇疯长,柔柔地招摇,“我想你了。”
别扭精的直球相当要命,蒋正柏接住,“我说眼皮怎么一直跳呢。”等兰驰开始不满地嚷嚷,他又说:“我也想你了。兰驰,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夜色深浓时才依依不舍挂断。
孟兰驰改了机票,提早回来,也没通知蒋正柏。回来那天,下着暴雨。他前两天在北京奔忙,暑气入体,身体很乏,等到了郁园,已经感觉有点中暑了。
门一开,孟兰驰就摇摇欲坠地向来开门的蒋正柏倾倒了一下,伸手握住靠在他的肩窝,慢慢下滑。
蒋正柏一把握住他的腰,托着他的后背,孟兰驰仰起脸,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嘴唇苍白,眼神蔫蔫儿地涣散。
蒋正柏架住他肩膀把他带进屋,用脚关上门,对方紫霞说:“妈,兰驰头晕,好像中暑了。”
“怎么中暑了?”方紫霞从厨房出来,迎着两人快步走来,蒋正柏把他往楼上带,方宁榆也紧张地跟在后面。
孟兰驰实在头晕,还有点想吐,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放倒在床上。
周围没声了,一股藿香正气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不舒服地皱着脸,拒不合作地扭过头。
方紫霞抓住兰驰冰冷的手,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无限心酸,无限亏欠,什么都顺着他:“咱们不喝了,兰驰不想喝就不喝。把上衣脱了,妈妈给你揪揪痧。”
病中的孟兰驰是乖顺的,他撑坐起来,背对着母亲,揪住上衣下摆,沉默地把衣服脱了。
方紫霞看到自己儿子的背,已经没有当年那种青涩白嫩如姑娘的模样了,宽展的肩膀,纤薄漂亮的肌肉线条,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兰驰,在她的缺席下,从十七岁的少年长成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妈妈的手是柔软又温暖的。孟兰驰被这样触摸着,短暂的抗拒之余,想起很多。在被抛弃之前,孟兰驰享受过方紫霞毫无保留的爱,嘘寒问暖,鼓励陪伴,补习竞赛,这些方紫霞都全情全力地参与过。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爱,孟兰驰才不能接受这种没有预兆的抛弃。
那么多年,他尝试理解方紫霞决定火速离婚,决定只要方宁榆的抚养权,又决定火速再婚,突然决定跟随新的爱人出国,他站在旁人的角度能给予理解,可是作为儿子,他怎么可能接受?
他一言不发,和母亲单方面地对峙着,好像偷偷接受爱抚的不是他,表现得自己一点也不想和好。
突然,背后传来抽泣声,揪住他脖颈肉的手指也沾上湿滑不堪的泪水。
孟兰驰猛地闭上眼睛,心神剧烈地颤动着,心想,别哭了,别哭了,求你了。
“兰驰,”背后是哭泣的声音,“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想要你做我的儿子。”
孟兰驰躲避着她的手,痛苦惊惧地颤抖着,无措地求救,混乱中喊着:“蒋正柏!”
蒋正柏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刻抱了抱方紫霞的肩,轻声说:“妈,你弄疼他了,我来吧。你先下去跟小榆坐一会儿。”
又朝楼下喊:“方宁榆!上来!”
小榆上来把方紫霞带到了客厅,顺手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剩下他们两人 。
灯光下,孟兰驰背对着他,雪白上身光裸,剧烈的呼吸带动着肩背的起伏,一片莹莹跃动的微光,尤其是脖颈处,一条显眼红痕,是揪出来的痧,更像一只猩红的眼,凝视着身后窥视的人。
蒋正柏坐在床边,看着他,刚刚妈妈在,谁都不能多说多做,竭力按捺着拥抱和亲吻的冲动,他低声:“要我继续吗?还是,喝藿香正气水 。”
“我不喝。”孟兰驰依然背对着他,低着头。
蒋正柏长出一口气,抽了张纸巾,把他的脖颈擦干净,手绕到前面,胡乱而轻柔地在他脸上抹了两把,收回手,纸巾果然湿得厉害。
“兰驰,”蒋正柏低声哄他,“不哭了。”
孟兰驰没理他,两片肩胛骨像蝴蝶振动的翅膀,一抽一抽地颤着。突然感觉脖颈被人捏住了,一点薄嫩的皮肉被技巧性地捏了捏,“唔”,孟兰驰躲了一下,觉得他力气太大。
疼痛是一抽一抽的,像规律的打孔机,一下一下在孟兰驰后颈那寸皮肤上钉入疼痛,孟兰驰开始闹,“疼!你别揪我了!”他挣扎着,头又晕着,一下子向后栽倒,靠进身后温热结实的胸膛。
孟兰驰洁白的后背抵着蒋正柏的胸口,能感受到对方有力平稳的心跳,比自己此刻紊乱的心率平静太多。
“兰驰,你恨我吗?”孟兰驰听到蒋正柏这么问,一边问,一边伸手搭住他白瘦的腰。这人的掌心像雪山下的熔岩,滚烫而陌生的温度让孟兰驰简直要跳起来,但他按捺住了,也察觉到那只手很快松开,失落地问:“什么?”
“我叫着她妈妈,叫着小榆弟弟 。”
孟兰驰实话实说:“曾经恨过。”
“后来呢?”
孟兰驰哑声:“蒋正柏,你明知故问。”
何止不恨,我还没出息地暗恋你好多年。
蒋正柏从床上拿起一件自己的亚麻衬衫,解开前襟的几粒纽扣,“伸手,”等孟兰驰乖乖展开双臂,又握着他的手让他套进袖口,反复浆洗过的布料有种近乎脆弱的柔软,轻轻滑过兰驰白皙细腻的皮肤。
逃不过的。最终还是得讨论这个话题。他们毕竟隔着两个家庭。
孟兰驰推心置腹:“蒋正柏,我应该恨你吗?你不过比我大三个月。我们那时候太小了,哭,闹,争吵,都是不现实、没意义的。”
蒋正柏已经帮他把两个袖管都套上了,略宽大的亚麻衬衫罩在他身上,掩住他,松散地勾勒出他成年男性的身形轮廓。
蒋正柏终于从后面抱住他,低头汲取他发间残留的风尘仆仆的味道,轻笑:“我们刚走的时候,你想妈妈,想弟弟,我呢?有没有想过我?”
孟兰驰嘴硬,不知道已经被自己闪动的双眼出卖,“没有。”
蒋正柏哦一声,起身要走。
孟兰驰又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怕他真走,“有。”
“想我什么?”
“想你……总是让我心烦。”
蒋正柏的嘴唇触碰着他的脖颈,极尽压抑克制地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吻,“我也觉得你真烦,小榆更烦。”
兰驰讶异:“嗯?”
“每次我以为我可以放下过去,小榆就拿着那张相片在我面前晃,好像督促我不能忘记你似的。”
孟兰驰一愣,猛地抓住他的手,像抓住随时会消散的镶着金边的梦,又忍不住十指紧扣。
第二十九章
少年的避嫌根本不需要用言语宣告。从知道对方尴尬身份的那一刻起,也许已经默默划好了身边的楚河汉界,除了在郁园短短几次的围绕着小榆和妈妈的交集之外,在一间教室里,他们几乎从不说话,多少次,隔着教学楼和长廊,一个在天井,一个在窗里,都要故作冷漠地扭过脸去。
久而久之,谁都不知道,对方是真避嫌,还是单纯地讨厌自己。谁都不是会戳破窗纸互诉心迹的人,谁都没有主动把谁拉入自己的阵营,又有一个个少年加入,隔在他们之间。
原来这才是故事的最初模样。
两个人心里都烧着一把幽暗的火。沉默,僵持,随时准备被这把火焰吞噬。
孟兰驰叫了一声“蒋正柏”,蒋正柏口吻平静地应了一声,依然保持从背后环抱的姿态,同时在他前襟摩挲着,一颗,一颗,扣上扣子。
这对兰驰来说无疑是一场酷刑,这样一颗颗扣上,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把扯掉。
“哥?”方宁榆敲门声响起,习惯性地就进来了。
他一进来,看到大哥坐在床上,二哥离大哥半米远,裹着大哥的软被,背对房门蜷坐着。
气氛有点怪怪的,方宁榆想不明白,问兰驰:“哥,你好点了吗?”
二哥没答,大哥说话:“小榆,再去拿一支藿香正气水。”
兰驰终于转头,敢怒不敢言,等藿香正气水拿上来了,又盯着蒋正柏把软管别开,递到他面前,“还是喝一点。”
方宁榆也坐到床上,附和大哥:“对啊,还是喝一点吧。”
兰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过来,脸色别扭地喝了一口,脸迅速皱成一团,表情管理失控,像个绿色的果核,决计不肯喝第二口,又对蒋正柏说:“烟给我一根,我去去嘴里的味儿。”
方宁榆睁大眼睛,眼巴巴看着大哥按住二哥的手腕,没松开,两个人肩背都有点紧绷,像没谈拢的兄弟马上要打一场,他正要劝架,就听大哥话里有点哄劝的味道,怪温柔的:“哪有喝了药就抽烟的?”
蒋正柏又朝向弟弟:“小榆,你去便利店买瓶酸奶回来。”
小榆听话,乖乖去了,五分钟后回到房间,看到二哥还那么干坐着,脸色素白,但是嘴唇微微泛红,湿润异常,像颗被水浸泡过的浆果,大哥也坐着,几不可察地皱着眉头,对他说了句话,他灵得像小狗一样的鼻子立刻闻到了一股藿香正气水味儿。
小榆:“......大哥,你也中暑了?”
兰驰咕噜咕噜喝着酸奶,还用沾满蒋正柏味道的被子裹着自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瞥了蒋正柏一眼。
蒋正柏拍拍小榆肩膀:“没事,我们下去,让你哥再睡会儿。”
兰驰乖乖躺下,枕着蒋正柏枕头,让他出去的时候把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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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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