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天上的雪。尽管他从来都只认为天上的雪就是谢清呈。 他像是想弥补两年前曼德拉大战时的痛楚和遗憾。 他望着他,说:“却还要喜欢清晨的光……” 谢清呈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在屏幕那一头,温和地说:“是天上的雪也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 贺予依然笑着,却堕下更多的泪来。 “我看着你陪着你两年了。”谢清呈说,“贺予,我不会再误解你。” “……嗯。“ “我知道你的心。“ 贺予含泪笑着点了点头:“嗯。” “乖,别哭了。” “嗯……” - 车到了。 医院的大门缓然打开,窗外的风景换作了大片的湖泊和草坪,阳光在广阔草场上跃动,天鹅在粼粼湖光中穿行,贺予降下车窗,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初夏的温柔甜蜜的气息。在车往停车位驶去的路上,贺予忽然在湖泊边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好像要在瞬间挣脱胸腔奔出来。 他不顾车未停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去了:“谢清呈……谢清呈!!!” 不会错的,尽管那个身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尽管那人站在树下望着天鹅湖,尽管他身上穿着的是和所有在这里接受疗养的病人一样的病号服,但贺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一生中绝不会认错的人。 这是他一生中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替代的珍宝, “谢清呈——!!!” 他趴在窗口,探出去大喊大叫,又哭又笑着,引来草坪上的人们错愕惊诧不已的目光。 没错的…… 大树下的人听到声音,肩膀蓦地一僵,然后,他回过头来了…… 那一瞬间,阳光万倾。 是他……是他!!!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青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返身从车座里拿出了他带来的绣球花束,在热烈的阳光下,递向那个遥远的,却在朝着他大步奔来的高瘦身影。 忽地,大风吹来,绣球花上的薄薄覆着的纱又一次被扬起了,那雪白轻纱飘着,摆着,随风扬着…… 最后,白纱竞轻轻地落在了谢清呈的头上,如同微重覆落。 “谢清呈……”贺予又泣又笑地,最终哽咽不成声。 司机似乎也为他的情绪所打动,尽管不知道贺予在说什么,但这个外国人还是放弃了把车开到规定停车位的想法,善解人意地靠边按下了手刹,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可以下车了。 贺予飞快地和他说了声谢谢,车门打开,他抱着花束,擦了擦眼泪,飞一样地奔了出去。他没有规矩,跨过花坛,翻过栏杆,冒冒失失跌跌撞撞,像十九岁那年炙热地爱上了谢清呈的那个少年一样,怀着无限的欢欣和幸福感,向着那个正在原地轻轻咳嗽着准备把轻纱扯下来的男人飞奔而去。 他跑到他面前,喘息着,胸口怦怦直跳,他停在他面前。 周围已经有围观的人从惊愕转至发笑了。 但贺予毫不在意。 他用亮的惊人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谢清呈洁癯却已有了血色的面庞,看着他消瘦却依然高大的身躯,看着他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看着他隔着那雪白的纱,抬起头来,在轻纱下看着他的时候,那双几乎与昨日无异的桃花眼眸。 雪声偏傍竹。 贺予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先把怀里的绣球花给他,还是应该先抱住他,他刚才跌跌撞撞,现在哆哆嗦嗦,他激动而莽撞,如同那个始终未变的少年,他眼里含着热泪,嘴角颤抖,想笑,又想哭,他真挚而热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是谢清呈抬手掀起了那雪白而缠绵的轻纱,在自纱下看着他一一 万倾阳光在天鹅湖上空照耀下来,轻纱被温柔的夏风吹着,悱恻纠缠中垂落肩头。世上有万般美景,谢清呈只看着贺予的眼睛,半晌后他笑起来,他从未有过那么好看的时候,哪怕是贺予第一次见到的二十一岁的他,也没有此刻这样令人一生都忘不掉的英俊,令人痴迷。 无尽夏簇在他们之间,无尽的红与无尽的紫,无尽的蓝与无尽的夏。当年的那一扇心门终于缓慢地打开了,孩子走进书房,在铺天漫地的阳光里,找到了坐在窗前的谢医生。 那个孩童与他的医生相遇,那个少年与他的教授重逢,那个青年跨过万水千山,终于来到他的爱人身边—— 在粼粼湖水旁,两人竟一时都不敢太靠近对方。 贺予木讷而立,谢清呈望着近在咫尺的贺予。 最后,是男人先抬起手,那手指是温热的,触上了贺予的脸庞。他的心脏在急剧地跳动,他的噪音亦是沙哑不堪的,但他仍笑着一一为什么不笑呢,未来都是坦途了。 他的眼睛明亮,在水汽朦胧的视线中望着他,重连时,他还是很爹,会像个长辈一样,笑着擦拭贺予脸上簌簌落下的泪。但重逢时,他已有了他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柔,他对他面前的珍宝说:“你好啊,小鬼。“ 贺予喘着气,他眼里好像有这世上所有的火焰与星辰。他侧过脸,任由自己的脸颊贴上谢清呈的掌心。 那温热的掌心啊……无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贺予眼睛红红的,凝望着谢清呈的脸,似有无限的委屈又有无限的期待,小兽一般蹭着他的指尖。 “你好……“他笑中带着泪,哽咽着,眼眶里全氤氲了却也不肯眨一眨,他就这样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他向这个再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喑哑地,说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字,“谢清呈。“ 他笑着笑着,泣不成声,不住喃喃:“你好……谢清呈……你好,谢清呈……” 十七年以前,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十七年以后,我很高兴,还能再次遇见你。 --当他把手给他,而他紧紧握住的时候。 当他说,你好啊,小鬼。 当他答,你好,我的谢清呈。 当他回到他身边时,风平浪静,万里为晴。心里的缺口终得圆满,病案本缓缓合上,他已被他治愈过去,他将被他治愈一生。 没有谁再是病人和异类。 那无尽夏,终于再也不会凋零了。 -一正文完一
后记: 本书以贺予先生旧稿为依据,结合前年开发的,仅限历史文化科研部内测使用的超光速考古解密器,重撰编写。 经解密器印证,贺予先生旧稿所述严谨公正,未曾因私怨污名一人,亦未曾掩埋粉饰己过。贺谢二位先生重逢后,谢清呈先生亦审阅并充实了稿件,以客观角度,纠正了部分行文,并填补了相应空缺。 因贺予先生曾透露私稿一事,许多读者对贺予先生的私稿感兴趣已久,然而这些内容涉及隐私,不可用考古解密仪探考,我在撰写传记时,曾冒昧向贺先生询问是否口以透露一二。贺先生看了一眼谢先生,笑着拒绝了我,于是我只得延用贺先生旧稿内的“……”,以示内容有删。 私稿珍贵,详叙两位先生相爱缠绵事,可惜只能以省略号一笔替代,无法详示细节,以我一个事无巨细的传记作者角度看来,实在可惜。但想到贺先生与谢先生自己存有完整内容,世上是有完整版存在的,二位先生自可夜雨共读,我又得到了一些安慰。 最后一次采访完毕时,我从贺先生沪州的别墅里走出去,我看见一片刚修整过的草坪,芳草正青青,而草坪旁边开着灿烂的绣球花,繁花似锦。 阳光很好,就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我想,在各位读者中,如果有人有缘经过那座别墅。 那么也一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里,就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肉包不吃肉 2022年4月21日
第255章 番外《重逢之后》(一) 自贺予来纽约,已过了一周了。 头两天如同灵魂出窍般的梦幻极乐自是不必多说,那些激动,狂喜,热泪,心事倾诉,在他和他见面的最初几日持续爆发不止。 好几天过后,贺予才终于慢慢找回了生活的实感。 重逢时汹涌而来的巨大喜悦,滔天激动,随着几天寸步不离的痴缠,终于化作了霡霂甘霖,酥酥柔柔地落在眉间心上,洗去了这两年来贺予脸上的冰冷与尘埃。仟仟尛説 谢清呈还有一些巩固治疗要做,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回国,于是贺予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订了一个月的房,方便每日前来照料谢清呈的饮食起居。 最初他十分激动,心思活络,冒冒失失地就想买通医生,直接住在病房内。但这个想法被金发碧眼的主治医师不假思索地驳斥了,那医生可看不惯这群土财主恋爱脑纨绔阔少爷,搞什么?把病房当度假套房? 医院是神圣的地方,这群不学无术荒淫无度的老板,以为刷卡就能让他低头吗? 想都别想。 主治医生退回了贺总的陪床申请,并在办公室里横眉冷对地和最高学历只有高中的贺老板说了一番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便翻了个白眼打发贺总离开了。 他才不想和傻逼高中生多废口舌。 贺予如今心情甚佳,谢清呈还活着,他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别说医生翻他白眼了,就算打他一巴掌他都会说大夫,您的手疼不疼啊,可别伤着了,来,大夫消消气。我也是医务人员的家属啊,我很能理解你们的,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虽然不能和谢清呈住在一个房间里很让他遗憾,但他已将珍宝失而复得,如今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在旁边宾馆住下了。 谢清呈看这孩子也觉可爱,贺予每天早上八点就会来他房间,一直到夜班医生来查房了,他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去。这中间的八九个小时,贺予有时与他说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有时替他按揉腿脚肩背,还有的时候就干脆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他旁边看看书,发发呆,柔软的睫毛垂下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如今已成熟了不少,肩膀宽阔,气质沉稳,只是望着谢清呈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十九岁时青涩纯真的味道。 谢清呈有时候会想,二十一岁的自己第一次见到八岁的贺予时,是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会走到这一天的。 贺予每天早上来之前,都会打个车,先亲自去一趟唐人街——医院的营养餐虽然好,但到底不那么合谢清呈的口味。 唐人街有一家餐厅,出售的早点最是丰富,从广式早茶到西北的面条,种类齐全,应有尽有,厨子的手艺也不比国内的师父逊色。只是这家店的明星产品特色水晶虾饺是每日限定的,只蒸二十笼,沽清即止。 谢清呈不知道,只是因为他第一次吃的时候随口夸了一句味道不错,贺予便每日都早起了一个小时,天蒙蒙亮就打上车守在人家店门口等候。 “今天也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 老时间,病房探视一开放,贺予就拎着一个大纸袋,笑着走了进来。 病房早餐已经发放了,麦片水果酸奶面包,甚至还有一小罐榛子味冰激凌,但谢清呈知道贺予会来,所以一口也没有动。 他若吃了医院的早饭,贺予虽然不会说什么,但那两帘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下来,不言语的时候也有些失落,是会让他不忍心的。 何况本就是贺予带来的餐食更合他的肠胃。 贺予把病房里的床用小桌移过来,将一盒一盒打包来的早点依序打开,温暖浓郁的食物香气立刻充满了这间洒着阳光的单人套房。 这家店的招牌虾饺放在最中间,吹弹可破的澄粉饺皮包裹着三颗饱满新鲜的虾仁,除此之外,厨师还和了猪肉馅,切碎了春笋的嫩尖,半透明的皮子包裹着淡粉色的馅料,一口咬下去,里头汪着的猪油流溢齿间,却不腻嘴。 笋尖的清甜,虾仁的紧实弹劲,连同剁得细细的鲜肉,在这一方玲珑天地里蒸出鲜嫩清香的滋味,入口连心情都会跟着愉悦起来。 谢清呈不是物欲很重的人,对食材的要求也不高,却还是忍不住吃了三五个。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予来了,他的胃口也变好了,食物于他而言不再是碳水维生素等必须补充的营养物,而终于重新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有了香味,有了滋味,也有了色彩。 “你不要挑食哦。”贺予看他只吃那虾饺,笑起来,给他夹了一只喉口生煎包,“来尝尝这个吧。” 喉口生煎就是那种一口一个的小生煎,每个只有拇指大小,这家店做的是活面发酵的包子皮,生煎在热锅里充分吸收了肉馅的汤汁,底部又被煎得焦酥金黄,上头再撒上翠嫩的小葱末,倒上酸冲浓郁的镇江老陈醋,吃下去时那香气重重叠叠困囿口中,是谢清呈许久未尝到的风味。 “沪医科的食堂早上就卖这种活面生煎。”贺予说,“没想到在唐人街也有。” 谢清呈说:“费心了。” 又把第二笼虾饺推给贺予:“你也吃点吧。” 他才不吃,开玩笑,一共二十笼的东西,他一下子要了五笼差点没被后面的华侨老大爷抡起龙头拐杖打断腿。 “我不要,我要甜的。”贺予说着,从被冷落了的医院餐盘里拿了那一小罐榛子冰激凌。 谢清呈皱了下眉,他哪怕和贺予已是这样的关系了,仍是习惯了用长辈的语气和那青年说:“早上不能吃冰。” 冰激凌被谢清呈不容置否地拿走了,替上的是递来的纸巾,谢清呈望着贺予的眼睛。 “这两年,你的早餐不会都是这么应付的吧。” “没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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