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烨止住了泪水，眼里充满了期望：“那既然这样，妈——我们能不把他带回家么？不是说我们不要他了，只是让弟弟暂时先住在别的地方，我们平时多去看看他，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我一有空，就会去陪他玩儿的，这样可不可以？妈……”
姜烨的眼神写满了哀求，语气也着急极了，他努力地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希望自己退的一步能获得父母的妥协。
可姜烨还是没能理解他们把唐黎接回家的用心。唐代荷抱歉地摇了摇头，她刚要开口，姜烨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失望和气愤：“你们都不理解我！你们全都向着他！！”
唐代荷惊讶地抬起了眼，她刚想放柔语气好好安抚姜烨冲动的情绪，可姜烨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站起身来推着唐代荷的肩膀就把她往外撵。唐代荷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姜烨推远了好几米。接着就是嘭一下，姜烨冲进了自己的卧室，还大力关上了门。
姜绍辉刚才一直不放心，趴在门缝上仔细地听客厅里的动静，这会看见唐代荷被姜烨猛推了一把，气得直接夺门而出：“这臭小子！”
唐代荷看姜绍辉动了怒，苦笑着跑来安慰：“别生气，别生气，孩子还小，闹了些小情绪而已。”
姜绍辉铁青着脸，看着唐代荷和自己被儿子拒之门外，心里又难过得不行。
唐代荷知道姜绍辉正在为两个孩子的事发愁，她叹了口气，把脸放在姜绍辉的肩膀上，轻抚着他的背：“绍辉，我一直支持你的决定，你也要相信姜烨。”
姜绍辉沉沉地叹了口气，唐代荷犹豫了会，就说：“等过几天，我带他去一个地方吧。”
唐代荷带姜烨去了当地唯一的一家儿童福利院。在他们的小城里，儿童福祉这一块发展得还不是很完善。福利院的修缮欠佳，年久失修的悬梁上挂着蜘蛛网，水泥地面的角落藏着掉落的墙皮。姜烨一走进福利院的大门，就难受得皱紧了眉。
福利院里住着很多年幼的孩子，他们大多失去了双亲，或者被人遗弃。本该还是躲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他们却孤自一人地被放置在嘈杂却又寂寞的儿童福利院。
唐代荷带着姜烨参观了一周，姜烨幼小懵懂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你是个很幸福的孩子，可这世界上也存在着很多不幸的孩子。”唐代荷摸了摸姜烨的头，柔声叹息道，“姜烨，你知道吗？唐黎也是其中之一。”
姜烨不再说话了。直到唐代荷牵着他走出福利院时，姜烨脸上都一直挂着茫然的表情。唐代荷去周围的小店铺里买了一杯热饮带给他，姜烨抱着热饮料小口地喝，唐代荷就蹲在他面前，温声地跟他对话：
“在这世上啊，家庭是一个很温馨的团体。姜烨，其实我们的世界上存在着三口之家、四口之家，甚至有八口、十口之家。有的家庭是因为血缘关系而团结在一起，而有的家庭则是因为爱。而因为爱而聚集在一起的家，有时比因为血缘关系而走到一起的家还要牢固、温暖呢！因为——血缘关系是一种奇妙的缘分，而爱会让人们相互理解、相互关心。”
姜烨听着听着就忘记了哭泣，一时屏住呼吸，眼睛入神地望着妈妈。
“姜烨，我和爸爸都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心地善良、勇敢又坚强的好孩子。”唐代荷笑着摸了摸姜烨的耳垂，这个温柔的动作无意间帮助他抚平了内心的焦躁不安，“两个月前，我和爸爸才为你过了11岁的生日，现在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你知道吗？成为小大人不仅意味着帮妈妈分担家务，而更多的是你的想法、视角要开始慢慢地产生变化。”
姜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唐代荷就接着解释道：“也就是说，以前还是小朋友的你因为还没长大，能力还不够、思想还不成熟，所以就成为了家庭的核心，是大家一起保护的小宝贝，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妈妈爸爸的照顾。可现在你长大了，你的能力也已经比以前要强大了很多。妈妈以前带你去看过美国超人的电影，超人教你的东西还记得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的宝贝已经不能只做一个被爱者，还要开始做一个施爱者了。在接受爸爸妈妈的爱的同时，也要开始学着照顾爸爸和妈妈，为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才是成长的核心，也是成长的责任。”
姜烨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鼻子抽搭了几下，“妈，长大好累……”
唐代荷笑了笑：“这是每个人都必经的过程。你可是我们家的小男子汉，是将来要和我们一起保护家庭的小英雄啊。”
妈妈的肯定让姜烨再次抬起了头，像是艰难地思索了许久，才重重地点下了头：“嗯！”
唐代荷欣慰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姜烨的脑袋，继续温柔地说道：“刚才我们在福利院时，看见了里面生活着很多不幸的小朋友。他们有的出生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有的则被爸爸妈妈遗弃……他们从小就生活得很不容易，这一生难免要吃很多的苦。如果生而幸运的我们，能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关爱，也许这份举手之劳，却对那些小朋友们意味着很深很深……”
姜烨不说话了，他的鼻子红红的，眼神飘忽，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唐代荷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轻柔地擦去了姜烨眼角的小水珠：“所以呢，等弟弟来到了我们家以后，我们就正式成为一个四口之家。弟弟还只是个刚开始念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内心又受过伤，暂时没有能力去爱人。如果这时候，我们的哥哥抱着友好的心，作为我们家勇敢的施爱者，去照顾比他要弱小一些的弟弟。这样的话，对于弟弟来说，姜烨大哥哥不会是和他一起向爸爸妈妈争宠的长不大的小孩子，而是他珍贵的、可靠又强大的好哥哥呢！而同样的，对于你来说，唐黎也不会是那个‘威胁’你在家里地位的‘外来者’，而是和你一起长大、依赖你、信任你、爱你的好弟弟。”
妈妈的话盘旋在姜烨脑海，让姜烨久久地沉默。可妈妈温柔又透着期待的眼神仿佛像给了姜烨鼓舞一般，在柔情的说服下，姜烨最终还是缓慢地点了头。
“妈妈，你说得对。我应该做一个好哥哥。”
一句话，让唐代荷的眼眶有些湿润。姜烨抹了抹眼睛，跳下来抱住妈妈的腰：“妈妈，对不起！你们把弟弟接回家吧……我、我会努力照顾好他的！”
唐代荷破涕为笑，摸着姜烨的后脑勺，温和地说：“姜烨，你是我的骄傲。”
第5章
呼……哈……呼……
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焦灼。干渴的喉咙像极了燃烧的枯柴，连吞咽口水都疼得难受。
住在这个昏黄的小单间里已经是第三天了，男孩慢慢地习惯了浑浊的空气里混着些霉味的不适感。更喜欢紧闭着窗户，窗帘拉得死死的，蜷缩在床的角落——这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圆形的餐桌上放着打开了盖子，只吃了一口的饭菜。用心烹饪好的牛肉精致地摆放在保温桶的隔层里，却只有一旁装饰用的西蓝花被咬了一口。
男孩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褥里，身上的体温却似乎怎么也无法传递进寒冷的被窝。男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身体开始下坠，却又被猛地拉回了岸。眼前是一张无比狰狞，又熟悉万分的女人的脸：“喂！你这小杂种，到底躲哪去了？操，原来在这。”
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提着后衣领一把带起。后背摔在木板，是冰冷的矮方桌。
啪。眼前落下一盘干瘪的米饭，配了点青菜和水豆腐，却散发着刺鼻的菜味。“赶紧吃！妈的，屁大点儿小孩居然还敢挑三拣四。这次要是再敢剩下，明天你就非得接着今天的一起吃了！丢人现眼！”
女人年过三十，体态已略显臃肿。坐在凳子上翘起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趴在地上的孩子，目光刻薄又嫌弃。
难以入口的饭菜，冰凉的液体在脸颊上风干。用尽全力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却机械地重复着进食动作。
他并不和大人们一起用餐，他有一张自己的矮方桌。待到男人和女人吃完了饭，女人会将剩下的残羹冷饭装在一个小盘子里，丢在他的面前。他真的好饿，每天的每分钟，肚子里都是空空的。有时候他哭得太厉害了，女人也许会起了怜悯心，多给他备一碗米粥。可他知道她最不喜欢自己剩饭。有时剩的饭多了，女人会直接用院子里的扫帚抽丝打他。这次也是一样。
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满脸胡渣的秃顶男人。男人进门的第一眼便发现了女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溢于言表的惊喜。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孩子，男人只一心急忙地走到女人身边，脸上挂着孩子般期待又羞赧的笑容：“你回来了。”
女人不屑一顾地转过了头，从鼻孔里哼哼了两声，便背过身去，继续催促地上的孩子快些吃饭。
男人悻悻地摸了摸头，便也没有多说，像早已习惯了似的，转过身去桌子上拿水杯。突然，男人的手掌凝滞在桌上的一个镀金手镯上，沉默片刻，男人的脸色突然扭曲！
啪！是水杯用力碎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操你妈的！”混合着女人的尖叫，男人飞起的一脚落在女人的头顶，一举将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女人的后脑勺磕在地上，血顺着水泥地凹凸不平的坑洼流了出来。孩子惊愕得忘记了吃饭，眼睛瞪得浑圆。
“又他妈出去鬼混！你这个婊子！”
一拳又一拳，女人恐惧的嘶吼划破了天花板。男人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划烂了女人漂亮的脸颊。想要将天大的仇恨宣泄出来，男人的双目充血，嘴里不断吐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浑然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
“妈妈！妈妈！”
孩子的啼哭声充满了整个房子。可这栋低矮的平房离村落里聚居的人家有好几里那么远，纵使孩子绝望的求助撕破了天空，又有谁能听见呢？
上帝在天堂，魔鬼在人间。只有近在眼前的男人能够听见。
孩子也被一拳砸得几乎失掉了意识。等到再清醒过来时，男人已经离开了。女人躺在地上，衣衫褴褛，头发散乱。
孩子顾不上疼痛，用尽全力抓着地板往妈妈的方向移动：“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女人像是缓缓地清醒了过来。嘴角还淌着尚为完全凝固的血渍，女人平静地整理了衣衫、头发，再慢慢地转头，看向满脸泪痕、身上布满伤痕的鼻青脸肿的孩子。
五秒的对视，却又像五十年那么长。
最后，女人幽幽地起身，上前两步，弯腰，在孩子还未吃完的餐盘里，吐出了一口浓郁的血痰。
空气突然变得清新，原来是有人悄悄地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
新鲜的氧气飘进了小屋子。男孩又一次在泪眼朦胧中醒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一个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声音。
“唐黎，醒醒。”是一个温柔无比的嗓音，伴随着轻柔地覆盖在自己额头的温暖的手掌心，“孩子，该吃晚饭啦。”
第6章
“这段时间你爸爸暂时将唐黎安置在派出所旁边的一个招待所里面，”唐代荷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跟姜烨说道，“我有时会去送些饭菜过去。一开始，我回去拿碗回来的时候，发现饭菜一口都没有动。到后来慢慢地也会少几口。”
姜烨正好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为什么啊？这些菜他不喜欢吃吗？”
唐代荷笑了笑：“我觉得，应该是他比较怕生吧。后来我又帮他洗了几次衣服，他现在应该已经认识我了。”
姜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餐桌上一桌的好菜冒着热气，姜烨就问：“爸到哪儿了？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唐代荷看了眼墙上挂的石英钟。
“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吧。”
今天是和爸妈约定好的把唐黎弟弟接回家的日子。唐代荷特意做了一大桌好菜，和姜烨一起等待着迎接父子两人的到来。
那天和妈妈敞开了心好好聊过了以后，姜烨开始放下了自己对于家庭新成员的心理芥蒂，尝试着用热情又友好的态度迎接弟弟。妈妈说，唐黎是个性格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的孩子。姜烨也是第一次当哥哥，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看着时钟，心情忐忑不安。姜烨忽然翻身下沙发，小跑去房间，神神秘秘地拿了个红色的包裹出来。拆开外面的塑料袋，露出里面的小铁皮盒子给唐代荷看：“妈，你看！”
唐代荷“嗯”了一声：“这是什么？”
姜烨一脸兴奋地打开铁皮盖，里面是一沓新旧混合的黄色卡片：“这是我收藏的一套游戏画片，完整版！我收集了好久的，打算送给弟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唐代荷知道，在他们小学的男生里，一直很流行一种拍画片的游戏，像这种黄色的带标识的画片，似乎是一卡难求。这个礼物姜烨准备得很用心，唐代荷也弯起唇角表扬他：“你有这份心，我相信弟弟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烨不好意思地笑了。
窗外下着小雨，雨点打落在窗户上，拍出散落的噪点。已经等了要一个小时，饭菜热了一轮又一轮，却一直不见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姜烨等到后面已经有些疲惫，抱着枕头在沙发上窝着就睡着了。唐代荷也有些担忧，电话打过去，姜绍辉只说在堵车，让她再等等。
其实唐代荷也大概可以猜到真正的原因。
姜烨打了个盹，脑袋磕在沙发扶手上，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恢复意识，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开始叫。“妈，我能先吃点饼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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