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不过是只小雀,何必下此狠手,算了吧。”
打人的官家子正是燕王世子褚晏,多年前被其父送入京城为质,得今上武烈帝垂怜,召入东宫与储君同起同坐。
然而武烈帝面子工程做的再好,削藩的雷霆手段却也有目共睹。
短短十年间,梁、齐、汉、赵诸藩相继式微,只剩下和圣上一母同胞的燕王暂时安全。褚晏费劲巴力给东宫找纯阳血,多少有点唇亡齿寒,试图讨好的意思。
褚晏不肯,“殿下金尊玉贵,这些年任谁都不敢碰您一根手指头,而今险被只鸟啄伤了眼睛。您若是拦着不许料理这畜牲,臣心下委实难安!”
褚尧静待他说完,含情目里无波无澜,一如温和却无起伏的语气:“我的眼睛伤与不伤,又有什么分别?”
君如珩一愣。
他这才发现那么美的眼睛,里面却无半点神光——原来是个半瞎。
褚晏脸色变了变,两手似有不安地握紧,“殿下。”
褚尧笑笑,继续温声道。
“父皇派我们东巡祭天,是为了祈祷国泰民安。眼下还未出山东地界,三哥就在这宝船上大开杀戒,岂非太不妥?就算是只鸟,那也是一条命,孤真的不想阴山圩后,再有人因我而死。”
君如珩眉心微动,“主神,这位太子的人设是什么?”
半刻却不见回音。
君如珩只好绞尽脑汁搜罗起开篇三章的内容,“……只见那颇负贤名的大胤太子身居高座,举止谈吐无不一派光风霁月。”
有贤名,还光风霁月,君如珩心说怎么着也算是个正面人物。他的大腿,值得一抱。
褚晏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淡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太子殿下。
“殿下宅心仁厚,可这畜牲到底经臣之手进献给您。他当着众人损伤贵体,此事传扬出去,落到旁人耳里成什么样,谁又敢打包票。”
褚尧闻弦歌而知雅意:“三哥是怕有人借题发挥,弹劾你的不是?”
褚晏眼神锐利:“经年如履薄冰,不敢不多想一层,还望殿下见谅。”
两人心照不宣打起了机锋,亲兄热弟的伪装眼看就要维持不住。正当气氛微妙之时,褚尧忽作一叹。
“你我从开蒙时就在一处,你的心性,没有人比孤更清楚。当年孤是怎样相信你的,如今还是一样。此番北上,孤奏请父皇许你同行。这其中的深意,你还看不明白吗?”
褚晏怔怔听着,当年旧事潮水一般袭来。不知不觉间,他眉心戾气渐被涤荡一空。
褚尧边说边走,眼看就要撞上桌角。褚晏下意识去扶,指尖触到瓷白的腕,竟鬼使神差地顿住,胸中那股沉寂许久的邪火又一次显出了苗头。
直到将离无声无息地滑到近前,他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手。
“既然殿下开口,臣自然无有不从。也罢,纯阳血难得,对根治您体内寒毒大有裨益,殿下留着他,就当留个血罐子在身边。”
听闻,君如珩应景地打了个寒噤,说晕就晕。
他知道要是主神在,又该说他崩人设了,但复仇的方式何止破釜沉舟这一种。
望着燕世子没入夜色的背影,褚尧眼神如有实质般骤然冷凝。
“带他回去。”
*
月落参横,东方将白。
灯花堆叠了一层又一层,被人拿银剪干脆地剪去,然后彻底吹灭。船舱在明暗交替间如陷混沌,黎明的薄光映着褚尧半张脸,清冷而落寞。
“主子。”他忽感肩头一热,转头见那冷面侍卫收回添衣的手,犹如铁铸的神情难得闪现一丝局促。
褚尧喑哑地说,“我又做那个梦了。”
侍卫瞳孔激缩,悄然攥紧了拳,“主子这些天赶路辛苦,夜来难免多梦。明儿一早卑职便请鹿太医来替您瞧瞧。您自个也得宽心,若作坏了身子,臣……陛下也不能安心。”
褚尧半张脸没在阴影里,似是极轻极轻地嗤笑了声。
须臾,他神色如常地转过身,自来涣散无神的眼睛如遗芒星,看得将离心跳漏了一拍。
“老三那头查实了?”
将离道:“世子的确有和燕藩旧臣私下往来,咱们安插在燕地的眼线也说,燕王近来屡有动作,似是不大安分。”
褚尧叹声:“孤这个皇叔,什么都好,就是太不会惜福。”
将离不敢接话,只问:“要去信给万岁爷吗?”
褚尧却道:“疮疤烂到根,才好一鼓作气挖干净。既然有人不安分在先,不如教其乱个彻底。”
他说话时目光冷峭,如一爿刀锋,散发着森森然的杀意。
见将离久不出声,俄顷,褚尧自嘲地一笑。
“父皇是金身不染泥,对其他各藩怎么处置都好,唯独对燕王,他绝不能沾上戕害手足的嫌疑。所以,腌臜事只能由我去做。”
语气里饱含无奈与悲凉,将离情不自禁唤了声“殿下”,却听褚尧在耳边又问。
“他怎么样了?”
将离反应过来殿下问的是那只灵鸟,“照您吩咐,安置在彩楼暖阁,请随驾太医看过。伤得不轻,但暂无性命之虞。”
褚尧点头:“我去看看。”
熏香袅袅,烟斜雾横。
君如珩蜷卧在里侧,唇角微微向下弯,带着点苦相。他梦里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鼻尖一耸一耸,不时发出类似啜泣的低吟。
褚尧凝眸片刻,伸手探向他衣领。
下一秒,适才还在梦里撒娇的少年狼跃而起,把褚尧的手反剪向后,身形顿压。
在这方逼仄的空间里,两个人的距离近到鼻息相闻。汗珠划过君如珩下巴,滴在了褚尧鼻梁。四面潮浪拍打船板,轻摇慢晃的光线放大了此时的暧昧。
然而褚尧从正上方那双眼里,只看到了明确无误的杀机。
第 2 章
褚尧眼神依旧混沌,像是对当下的处境一无所知。
他在桎梏中头颈上仰,温热的呼吸拂打在君如珩耳垂。
“才受了伤,别乱动,仔细牵着伤口。”那口吻轻柔得像是安抚在自家奓了毛的宠物。
君如珩薄唇紧抿,应激反应下的力道大得惊人,一只手便将褚尧两腕固定住,另一只手有力地滑抵在他喉间。
“我劝殿下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君如珩语衔狠意,“人族曾经辜负我灵界至深,你怎么还敢救我?”
昏睡的间隙,君如珩脑海里多出了些跟原主有关的零星记忆。
不怪灵鸟执拗,人族和灵界的矛盾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
彼时混沌初开,灵界凌驾人族之上是这天地的主宰。褚胤先祖作为人族的一支,亦受灵界统治与保护。
然而胤人觉醒远早于其他人族,他们不甘屈居灵界之下,便使诡计引来天雷之火,灵界之主身死魂消。包括灵鸟在内的一干灵兽失去庇护,只能四海八荒流浪。
可胤人仍不肯放过。
有胤一朝,几乎历代皇帝都要下令捕拿灵界余孽,许是做了亏心事想绝后患,也许是灵兽的天元可以拿来炼丹炼药。
总之,灵界自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每天过着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比阴沟里的老鼠不如,被欺压得是真的很惨。
灵鸟神识强大,梦里一景一物都似亲身经历般的真切。君如珩体会过灵族百年里受到的欺凌折辱,惊醒时胸中怒气正盛。
暖阁里没别人,内侍宫女都被打发到了甲板上。越发强烈的窒息感使褚尧本能吞咽起津液,那细微的滑动在指尖留下了奇异的酥痒。
君如珩眼睫扇动,吃力地克制着目光,他尽量不去想褚尧此刻的神情。灵鸟异常强烈的复仇冲动,已取代占据了他全部的思考。
“轻点,快喘不过气来了。”
气氛僵持之际,褚尧随意的口气像在嗔怪跟自己玩闹失了准头的孩子。君如珩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对方是在假装,还是真的毫无戒心。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褚尧玉脂般白皙的脖颈上顿时浮现几道鲜红的指印。
“你可知这是在东宫御览的宝船上,只要孤发出一点动静,船舱外的暗卫立刻就会冲进来。就算你得了手,船队未驶出夔川,四面都是水域,你根本插翅也难飞。”
君如珩呼吸急促,恶狠狠道:“哪怕掉进河里喂鱼,也好过留在船上喂你。”
褚尧眼眸微眯,将他眉间一闪而过的茫然尽数看去,愉悦地笑道:“你上天还是下海,都可以。但至少,让孤先解了你身上的寒冰咒再说。”
君如珩目露怔忡。
就是这一瞬息的迟疑,褚尧轻而易举挣脱了禁锢。没等君如珩反应过来,臂间突地一麻,转而被人托住腰背。
天旋地转间,两人的位置霎时颠倒。君如珩脑袋向后磕,不偏不倚,刚好撞进褚尧及时托在下面的掌心。
时隔很久再回想,君如珩仍不知道褚尧是怎么办到的。
不是说自幼染疾吗?
不是说柔弱不能自理吗!
这么好的身手,白天在宴会上怎就被自己挥一挥刀便吓晕了?!
君如珩心里暗骂八百遍人设误我,身子却仿佛中邪似的一动不能动。
褚尧手掌上滑,带起君如珩使他靠壁坐稳,纤韧的手指划过后颈,留下一触即散的冰冷凉意。
君如珩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那凉意绕到了胸前,又向衣领下延伸。
“你干什么?!”君如珩大惊失色。
褚尧不答。
襟扣在指间弹开,君如珩心口一凉。褚尧仿佛盲人摸象,无论所行之事多么放诞,面上仍一派光风霁月。
君如珩很快掐灭了那点惶惑,转而为灭顶的羞恼所取代。
“你敢......”他闭着眸咬牙切齿。
然而褚尧置若罔闻。
随着手指漫无目的的游走,君如珩像是从内而外都熟透了,喷洒的鼻息渐渐滚烫,当中七分是恼意,余下的三分不容细想。
太丢人了啊。
他在现实世界好歹也是黑带九段的跆拳道高手,穿书以后竟被人设是病美人的太子反压了。如果说此前他的杀机纯属任务使然,那么此刻就是不打折扣的个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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