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小孩的妈妈立即跑了出来——原本她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见情形不对,立即淌进了池子里,一边捞救命稻草似的一把将她的宝贝儿子捞回来,一边还生怕那少年跑了,揪攥着那对方的袖子不放,哭天嚎地,破口大骂。 “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畜生,我家乖宝才几岁啊,经得住你几下摔!” “喂,大婶,警察来了。” 有人讲。 那胖大嫂一愣,下意识回头看,而就这么一会儿的间隙,她手中的少年就像是从指缝中溜出的鱼一样那么马不停蹄地逃走了。 跟他一同跑走的还有个同样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他们穿梭过汹涌人潮,在霓虹灯下相遇,并肩融入行人如织的夜街里,如同鱼归洋流,转瞬即逝。 他们走得如此猝不及防、坦坦荡荡。 胖大嫂意识到刚刚那句警察是少年同伙给他打掩护,愈发生气,但奈何那少年溜得快,只好面目狰狞地揪住摊位老板这个倒霉蛋,仗着自己的一具肉山肥丛,气势汹汹地讨要说法。 苏知云蹲在气垫池里,没站起来,他身旁大多数人在刚刚那一场闹剧之后都纷纷从池子里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没有眼色地待在里头。 周遭安静了一瞬间,眼前黑了,像是有谁站在自己面前——苏知云这才抬起头,看见灯火阑珊间的一张脸,很熟悉。 他蹲在里头,像浑身叫雨水打湿了的大型犬,脏兮兮。 顾泽欢不讲话。 苏知云自下而上地看他,摊开掌心,给顾泽欢看被少年踩得粉身碎骨的金鱼。 “死了。” 他很平静地说。 过后苏知云被拎到一旁夜市里买衣服,他上衣都湿透了,还有一股子鱼腥气,刚刚那个少年跑过去的时候池水溅湿了他松垮滑落下的裤腿,连裤子也没有幸免。 老板热情地帮他挑好了衣服,一边疯狂鼓吹着自己的衣服真材实料,自己只赚个十几块的辛苦钱,一边毫不脸红地收下了高于进价两三倍的现金。 苏知云不会砍价,人家说多少就给多少,钻进一兜粉色HelloKitty窗帘围成的简易换衣间里,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赤身裸体,换好了衣服。 这不足十平米的小店里的衣服款式并不新潮,图案也花俏,好在苏知云宽肩窄腰,身材比例不错,人又高挑,故而才不磕碜寒酸。 那逛夜市的男人看了眼苏知云,就对老板讲:“我要一件跟他一样的。” 老板高兴得不得了,连声夸了苏知云好几句。 嘈嘈切切,人头攒动。 苏知云走在灯火通宵的街头,夜空中“砰”一声骤然绽放光彩,烟火四散,又星点流离,引起人群惊呼。 恍惚间好似一切停滞不前,有巨力携着轰隆作响的火车将长轨拉回许多年前。 街边有荧光牌放在门口,写着打耳洞打钉、纹身 、种睫毛几行大字,华灯初上,一如既往。 苏知云径直走过去,逼仄狭小的一家店,里头不见天日,只有店老板一个人坐在玻璃柜后头,手机与烟幽幽亮着光。 “这里能打舌钉吗?” 老板讲:“给钱什么都能打,现在就打吗?确定是打舌钉了?” “打舌钉。” “打耳洞。”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店老板蹙起眉,他有一条断眉,微微往下压时气势迫人。 “到底打什么。” “打耳洞。” 顾泽欢讲,他点了支烟,细长白皙的手指猩红闪烁,语气淡淡。 “打舌钉对你现在的年龄跟身份来说太离经叛道了。” 苏知云不愿意,一言不发。 顾泽欢也并不畏缩,慢条斯理地抽烟,气定神闲,好似笃定自己会赢。 直到烟燃尽了,只剩下了短短的一茬,还是僵持不下,最后店老板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语气不耐:“到底打什么?我看这小哥说得也没错,打舌钉基本上都是那些半大小子干的事,您何必淌这一趟浑水,到时候公司老板还指不定怎么想你。” “打耳洞,麻烦了。” 顾泽欢重复道。 苏知云走出店门,耳朵上多了两根熠熠生辉的银针,他将烟点燃了,吸了一口,绿栏杆撑起两条胳膊,不远前就是臭气熏气的下水道口。 “我很想回去。”他没头没脑地讲,仰起的脸许愿般虔诚,眼睛映出半个月亮:“我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回到不认识你,或者不完全认识你的时候。” “你现在讨厌我?” 顾泽欢问。 “不。”苏知云的声音很轻很轻,想起从他面前跑过的蓝衣少年,顿了顿,然后讲:“我只是想回去。”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我想抱抱你 夏天眼见着就要哼着歌跳着舞过去了,立秋不甘示弱,当天下了场特大暴雨,气温跌至25度,暴雨从白天下到黑夜,天地无光,一片昏幽。 公寓里的窗户没有关,溅进来很多水,打湿了原本洗好的衣服。 凉席上爬了只指甲弯弯那么大的小飞虫,扭着屁股费劲寻找着出路,摇头晃脑。 手机里的信息一个劲地弹出暴雨红色预警,燕子跟他发来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字很多,热热闹闹挤挤挨挨地在一块。 “我觉得我之前都太不现实了,回到老家之后我准备听我二舅的攒点钱做别的事情,彻底金盆洗手,以后不干了。认识你很高兴,但我们好像并不是一路人,我拼了命地想要融进去你的生活,想要跟你做朋友,但是我们似乎从骨子里就截然不同。也不知道你到了最后,究竟对我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呢。” “总之谢谢你,总之认识你很开心,总之……对不起。” “真的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知云看到最后的很抱歉三个字,关了手机,遮眼躺在沙发上。 燕子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蓝牙音响还一无所知地在一旁欢快地放着歌。 Was that your voice or was that me 那是你的声音还是我的 Dirty Dustin 肮脏的达斯汀 Said he saw him 说他见过他 Playin'ball with Dizzy Jim 他和醉酒的jim玩球 苏知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事情,具体时间是初中,还是高中,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那个时候很喜欢金鱼,觉得金鱼很漂亮,像捋碎的金箔纸,于是特意在二楼的房间里用一个大玻璃缸在床头养了两只,每天按时按点喂饲料,风雨无阻。 但却总是养不活,金鱼死得很快,鱼缸里的鱼接近一礼拜一换。 王婶那个时候就时常一边帮他收拾掉垃圾桶里的金鱼尸体,一边用叹气似的口吻嘀咕:“别人养金鱼是勤换水,小少爷是勤换鱼。” 她小声地抱怨,又不敢讲太大声了,带有一种近乎宠溺意味的自言自语,无可奈何。 苏知云是知道王婶会帮忙收拾房间里的垃圾桶的,家里的那些人里也只有王婶会进去他的房间。 苏家的房子二楼的景色极好,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小区里红瓦白墙的小洋楼,精致些的家庭会在院落里种许多花,一年四季都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偶尔到了夏季傍晚,落日磅礴,璀璨金色一路儿烧到天边去,还能闻到空气中有馥郁的栀子花香。 那只蠢得连主人都不认了的串串金毛在花园里扑腾,低吼着乱窜,四处撕咬,一副活泼可爱的蠢相。 苏知云伸出手,看见雪白天花板的边缘泛起一层层涟漪,像金鱼翻肚皮了一样圆滚滚地鼓胀起来,他眨了眨眼睛,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自己从前的房间。 伸手去捞,只捞进空落落的风,攥紧的掌心里是湿润的雨气。 这里不是以前的房间,也不是以前的家,甚至不是以前的城市。 王婶很早之前就从苏家辞职不做了。 他养的最后两尾金鱼早在高二那个暑假因无人照料彻底死了。 乐乐被苏天麟收养,已经不认识他了。 巨大澎湃的孤独潮水似的突然涌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苏知云将头埋进被子里,心脏好似被人蓦地揪紧似的,喘不过气。 …… 到了晚上的时候也没等来顾泽欢的电话,更没等来他回家。 苏知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微蓝的亮光映在他的脸颊上,眉睫投下乌黑的影子。 然后他的手机终于收到来电了,是一个标记着归属地来自境外的电话。 苏知云接听了,那头是个年轻男声,带着分不出地方的口音,有些生疏而结巴地讲:“你儿子脑溢血了,现在要动手术,我是他班主任,刚刚把他送到医院,你现在汇钱汇到xxxxxxx这个账号,孩子马上要动手术了,医生催得急。” 他倒糖豆似的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心情紧张地等待着苏知云的答复,大部分人在这一步就会挂断了,因为这骗术拙劣又简陋,显而易见。 他在那头默默祈祷着接电话的不是一位消息灵通,具有脑子的年轻人,最好是那种大字不识,跟不上时代发展的中年妇女或者中年男人。 那种人最好骗了。 “哦,这样。” 对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这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年轻到甚至像不会有小孩的年龄,没有什么经验的骗子打起了退堂鼓。 这种是最不容易上当的,而且大概率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男骗子几乎要以为这一单一定要跑了,心灰意冷地准备挂断电话,一切却在突然峰回路转,春暖花开——“你的账号是多少?” “啊?什么?” 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结果那头的声音又更轻了些,普通话标准,字正腔圆地问:“你的银行卡账号是多少?” 年轻的骗子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手指发抖,颤着声一字一句念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号,那边又不紧不慢地应了,讲记住了。 骗子激动到心跳加速,砰砰直跳,直逼极限,然后听见那边开口了——“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啊?” 因为这措手不及的问题,他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迷茫而不知所措的神情。 苏知云收到了一通来自公安局的防诈骗提醒电话。 “您好,您刚刚接听的这个电话据公安机关调查很可能来自于境外的某电信诈骗团伙,请问您有没有向骗子汇款?” “有。” 声音甜美圆润的女孩愣了一瞬间,似乎没有想到现在还会有年轻人被这种拙劣粗糙的骗术骗倒,不自觉地就反问了。 “啊,为什么?您应该知道这是电信诈骗才对。” 窗外暴雨倾盆,屋子里连一盏灯也没开,蓝牙音响还在循环播放着那首Glass Animals的《Mama's Gun》,苏知云觉得有些冷,不自觉蜷缩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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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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