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过两天就回东城。”宋朝闻说。 陆清反应不大,语气始终淡淡的,“随你,都行。” 晚上睡前,宋朝闻给奶奶包了两个新年红包,说一个是他给的,一个是陆清给的。奶奶没接,宋朝闻就放在了茶几上,用电视机的遥控器压着。 “拿回去,给我有什么用。”奶奶说:“当初给他妈妈治病,何止花了我们家这点儿钱?” “别说这个!”宋朝闻下意识去捂陆清的耳朵,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这动作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对成年人不管用。 “你回房间去。”他对陆清说。 陆清站着没动,“不是什么秘密,我不需要回避。” “什么意思?”宋朝闻一愣。 陆清没回答,奶奶倒是笑了,“叫我不说有什么用,街坊邻居哪个不知道,你还想瞒他一辈子?” 陆清扯了扯宋朝闻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冷静,不要吵架。 奶奶没管他们,径自回房间休息了。 宋朝闻回头看陆清,凑过去亲他的额头,柔声问他:“你都知道什么?” 陆清说:“什么都知道。” 宋朝闻皱起眉,“怎么从来都不说?” 陆清淡淡道:“因为你想隐瞒我,所以我隐瞒自己。” 宋朝闻自上大学开始,在家的时间就不多了,平时都得拜托邻居帮忙照看陆清。等陆清长大了,跟他在东城生活,他又时常忙碌,一进组,陆清还是得回北城。每到那个时候,他就会问陆清:回北城好不好?说是问,其实只是句告知,但由于他脸上多少有些为难的神色,就成了陆清开玩笑来安慰他,说:我的奶奶你的妈,你家就是我的家。 这话宋朝闻每次听见都会笑,他还以为陆清很喜欢北城的家。原来那么多年都不愿意,却因为不会拒绝宋朝闻,所以总被宋朝闻送回那里。 宋朝闻又问陆清:“她经常提过去吗?” 陆清摇摇头,“你别问了,我听过的话很多,内容绝不是你想听我复述的,算了。” 陆清见宋朝闻表情不好看,眼睛也跟着垂下来。他其实想说:你是想保护我的天真,可只有你想保护有什么用,你不是每天都在我身边,我一个人的时候更多,你以为全世界都会像你一样对我?又因为想到刻入骨髓的那几句“他对你好不是他的义务,你应该感恩戴德”,说出口的话就成了:“你别这样,小叔,又不是你的错,我说了,我感谢你,永远感谢你。” 回房间反锁上门,两个人盖一床被子,宋朝闻抱着陆清,想跟他聊一会儿,可陆清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这段时间陆清总是无精打采,没有生病的症状,体温也正常,却像在持续重感冒,宋朝闻不知道怎么医治他。 陆清最近梦不到宋朝闻了,总梦见谁死了,他在哭。就像宋朝闻第一部 演主角的电影,白日梦里想妈妈,夜晚被噩梦惊醒,头顶没有竹蜻蜓,哪里都找不到任意门。 当年大家都说,宋朝闻演的那个十六岁少年,是母亲离世后被父亲虐待的孩子,浑身的伤口和每天待在面馆不能上学就是证明。父亲虐待他,大约是母亲的死跟他有关--电影里用一场车祸来交代母亲的死亡,他拿着竹蜻蜓跑,欢笑声中遇上醉驾的司机,母亲把他推开了,一切都天翻地覆。后来他每天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幻想自己也能有那两样东西,带他逃离父亲残忍的掌控,但那只是动画片而已,现实里没人救他,某一天他终于忍受不了悲惨命运,选择从楼顶一跃而下,告别这个世界。 陆清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年纪还很小,但他在第一篇观后感里写,宋朝闻饰演的那个少年曾经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他精神受创,恐惧、自责、悲痛叠加在一起,把他逼疯了。他每当想起妈妈,就会控制不住虐待自己,以此减轻负罪感,父亲发现了,就会把他叫醒,可每到夜里,那场车祸就在脑海中重现,他永远都无法真正清醒。某一天,他看见街对面的竹蜻蜓,是突然醒过来,想要赎罪,还是出现幻觉,让他以为回到过去,车祸也有了转机,不清楚。陆清当时想,他只是想妈妈了。 那篇读后感还是宋朝闻在知道“宋某人”之后看见的,虽然修改过,但陆清还是用了小时候的解读。 小时候常听宋朝闻说,父母的死是意外,其实宋朝闻离开家不久,奶奶就无意间说给他听了,用“要不是你,我们家也不会这样”,“要不是你,谁都不会死”一类的句子。小时候不懂那么多,听了两个版本,只信宋朝闻的,长大了回忆起来,才发觉原来是宋朝闻在“骗”他。可他知道,妈妈爱他,宋朝闻也爱他,所以不能不快乐,不能不幸福,否则真该死。 竹蜻蜓,任意门。他看见宋朝闻换上了他的钥匙扣,也可能只是在用他的钥匙。 “睡着了吗?”宋朝闻在耳边小声问。 陆清仍然闭着眼睛没有动静,房间没开灯,宋朝闻大概看不出他在假装。等了一会儿,见陆清没有反应,宋朝闻亲亲陆清的脸,抱着他睡了。 夜半陆清又被噩梦惊醒,这次算幸运,醒来的第一秒就几乎不记得梦见过什么,只是恐惧的感觉迟迟不肯散,让他拼命往宋朝闻怀里钻,宋朝闻有感应似的拍拍陆清的背,陆清这才轻舒口气,慢慢缓过来。 奶奶说,妈妈怀他的时候就已经生病了,如果不要这个孩子,选择做化疗,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至少不会那么快。原话是“费了那么多钱,结果全白搭”,这让陆清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没有意义。假如宋朝闻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他兴许还会想“我出生在爱里”,可现在只觉得身上背了两条人命。 “怎么了?”宋朝闻的声音突然响在黑暗里。 陆清恍然发觉是自己攥紧了宋朝闻的衣服。 “做噩梦了吗?”宋朝闻轻声问。 陆清微微抬头,头顶蹭过宋朝闻的下巴。宋朝闻习惯性地揉揉陆清的头,一伸手却摸到他额角出了点汗,“真做噩梦了?”他抱紧陆清,轻轻拍他的背,“没事儿啊,梦都是假的。” “也有真的。”陆清说。 “嗯?” 陆清没告诉宋朝闻“你经常出现在我梦里”,也没说“爸爸妈妈也是”,只小声念了一句宋朝闻的电影台词:“我飞起来了,任意门在哪儿?” 宋朝闻不在北城的时候,他听见过太多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了,每一句的开头都是同样的四个字:要不是你。听到耳朵起茧子的两句,一是“要不是你,你妈妈说不定还能活到今天”,二是“要不是你,你爸爸滴酒不沾的人怎么可能天天烂醉”。陆清好多次想反驳:孩子都出生了,宁愿酗酒也不去管,出生又不是我自己选的,乙醇中毒怎么还能赖到我头上?可没法对奶奶说这些,她也不是时时刻刻咄咄逼人,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精神不好同样不是她自己选的,陆清谁都没法怪。 竹蜻蜓,任意门,那明明是陆清十六岁想要的东西,结果却出现在银幕里的宋朝闻身上。 小时候不明白宋朝闻为什么不让他看这部电影,十六岁以后懂了,却因为看过太多遍,想忘也忘不掉。 世界上根本没有任意门,有竹蜻蜓就会死,他死了宋朝闻会伤心,偏得活着。 “下雨了。”他说。 宋朝闻带着困意回应:“嗯,这几天一直下雨。” 陆清没有再说话了,宋朝闻却又摸摸陆清的头,说梦话一样呢喃:“睡醒就有任意门了,清清。” 让陆清想到小时候听宋朝闻说过那么多次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听起来多珍贵的一句话,可每一次收到礼物,都会听见另一句“你知不知道他赚钱有多辛苦”,手中的礼物立刻变得沉重。 如果爱被发现呢--不敢想,倒不如真的给他竹蜻蜓。
第28章 长梦不醒。 === 没等到天晴,宋朝闻就带陆清回了东城,陆清自始至终没有反对意见,不论是对于目的地,还是宋朝闻的亲密动作。 东城也在下雨,不方便出行,陆清每天都坐在落地窗边,垂眼看被雨浸成深色的地面。偶尔有车驶过,溅起裹着灰尘的雨滴,把它从这一滩积水送到另一滩去,车开远了,一切又风平浪静。宋朝闻时不时过来摸摸陆清的手,如果是凉的,他就握在手心捂热了,顺便抱着陆清坐一会儿。 宋朝闻问过几个相熟的朋友,他们都说陆清现在这种“症状”需要他在身边守着,陪伴就好,不要多话,尤其不要说一些所谓的心灵鸡汤,以及自认为有道理的安慰和鼓励,宋朝闻怕说错话,干脆缄口不言,陆清看雨,他就看雨,陆清看得出神,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 晚饭时间,陆清见宋朝闻在厨房忙碌,揉揉发酸的脖子,起身往厨房去。 “炒个青菜。”宋朝闻看着陆清笑了笑,“喝虾仁粥好不好?” 已经能闻到虾仁粥的香味了,让陆清想起前两年在南城,某个不愉快的上午。 “我不喜欢虾仁。”陆清轻轻的,说出了两年前没敢开口的话。 宋朝闻手边动作一顿,然后说了声:“没事儿,怪我。”他把火关了,脸上笑容还在,“青菜吃不吃?” “嗯。”陆清走过去把火打开,调成刚才的大小,察觉到宋朝闻看过来的目光,他回头跟宋朝闻对视,没坚持两秒钟,又把头低下了,“今天就喝虾仁粥…我们下次吃别的,好吗?” 经过新年那两天,宋朝闻已经能想象陆清一个人在北城的生活了,兴许想象还不如现实冰冷,于是听见陆清说“不”,心态也变了。 “好。”宋朝闻过去拥抱陆清,手是湿的,就没用手掌碰到他,只用胳膊把人圈进怀里,顺便低头亲他的脸,“那下次要直接告诉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不知道?我不挑食,都按照你的来,我不会不喜欢,不要有负担。” 陆清点点头,稍微踮了踮脚尖,也亲亲宋朝闻的脸。 “乖。”宋朝闻一双眼睛弯起来。 然而陆清往外走时,宋朝闻的笑容却收敛了--看着这样的陆清,他根本笑不出来,也就是靠做了那么多年演员,演技还算不错,没被陆清看出端倪。可陆清不是演员,从小到大总是那么开心,如今想来,谁知道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陆清开心不起来了,那都是他的责任,陆清本来可以很快乐,却被他折腾成这副样子。如果是假的,陆清演不下去了,或许也算好的开始--终于做自己了,情绪就靠他和时间慢慢治愈。 但,谁知道真的假的。 晚上睡觉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宋朝闻感觉像天然的催眠曲,很快就困了,可陆清一直睁着眼睛望窗外,像是睡不着--床帘是拉着的,他看不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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