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商哽咽了一下,才又继续说:“出现了严重的自厌情绪,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自我谴责,自我厌恶,甚至自我伤害——” “你什么意思?”桑榆无法再保持沉默,她厉声打断了季商,诘问道,“你是说昨晚,桑落在自.残?” 季商沉默地迎上桑榆的目光,那双和桑落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先后闪过了质疑,愕然,以及抗拒之后的浓厚愠怒。 “他被蚂蚁夹了一下就能哭天抢地地掉眼泪,你跟我说他敢自.残?你以为……”桑榆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质问,“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听到吗?” 季商抬起眼,目光坦然且平静,像是并不在意昨晚的一切是不是被桑榆听见看见,也不在意桑榆知道之后是生气还是失望。 桑家别墅隔音做得其实很好,但昨晚季商破门而入时太过着急,当时的情况下他不仅没顾得上关上房门,也没有心思去控制音量。 可能是姐弟间的心灵感应,在桑落因为痛苦而难以入眠的时候,许久没有失眠的桑榆也在辗转反侧,迟迟没能睡着。桑落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传到楼上时,桑榆凭着直觉就直奔桑落的房间而去,在姜致被惊醒跟下来之前,她已经看到了季商站在碎玻璃上,逼问桑落。 她还记得晕倒前,视野里最后留下的影像是桑落近乎崩溃地紧紧抱着季商。 那一瞬间,桑榆好像看到了自己脑海里有根弦绷断了,不是因为意外发生,也不是因为担忧成真,仅仅是因为那一瞬间,她在桑落身上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崩溃,好像那个单纯快乐的少年在那一瞬间飞快地破碎,又在那一瞬间因为一种强烈的渴望而重组。 这种无形但庞大的力量所造成的冲击是桑榆无法承受的。 “季商,我一直以为你懂事明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明桑落已经放弃你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逼着他和你在一起?”桑榆神情很挫败,漂亮的眼睛逐渐泛起红血丝,“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相较于桑榆的情绪失控,季商要平静得多,他垂下眼皮,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双脚,桑落握着碎玻璃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 “是啊,他那么怕疼,竟然会抓着碎玻璃不松手。”顿了顿,季商迎上桑榆的视线,冷淡又无情,“姐姐,你说他心里该有多痛苦,他才会这样啊?” 桑榆哑然失语,她周身因为愤怒笼出来的强势气场出现了一丝裂痕。 季商没有停止打击,他平静地承认自己的卑劣行径:“的确是我在逼他,可是我不逼他,我要怎么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不逼桑落一把,又怎么才能让桑落从自己一片废墟的内心里找到所剩不多的渴望? 他又怎么能在这个对桑落来说逐渐变得虚妄的世界里,用这样一点让桑落眷念、让桑落渴望的东西,抓住桑落呢? “他要顾着你,还要顾着我,爱我又不敢爱我,不想结婚,却要去结婚。”季商的表情依旧很冷淡,可是眼睛却已经红了,“姐姐,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了,和许家的联姻,就到此为止吧。” 秋日的清晨,天气温凉,草地和树叶还沾着露水,隐隐可以嗅到早桂的清香。 本该是宜人舒适的时刻,可此时置身于凉爽秋色中的两人,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到此为止,”桑榆紧绷出的强势气场完全崩溃,她甚至笑出声,只是笑容比哭还难看,“然后呢?要我眼睁睁看着桑落变成一个断子绝孙的同性恋?还是要我看着我亲手养大的两个弟弟搞在一起乱伦?” 她的声音没有控制,响彻这片区域,甚至脚下也因为情绪激动踉跄了一步,姜致无法再旁观,连忙过来抱住了几乎崩溃的桑榆,关切地安抚她的情绪,可桑榆已经失控了,她的目光变得悲伤且迷茫,还有逐渐浮起的愤恨。 “季商!我们桑家待你不薄啊……我给你优渥的生活,给你广阔的前途,你妈的病,我不远万里请来专家主刀做手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姓季的还要这样报复我?!” “你们姓桑的迟早会遭报应,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商琴凄厉的尖叫,恶毒的诅咒,一声声回荡在桑榆的脑海里,那些无数次在夜里缠着她让她无法入睡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水泥没干的砖瓦房上,灰头土脸的妇人带着稚子叫嚣着勒索巨额赔偿金,扬言要么给钱,要么逼死他们母子去蹲大牢。 一声声控诉姓桑的全家不得好死,害得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五十万没能让疯癫的妇人清醒,五十万也没能阻止这场悲剧。 桑榆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是商琴带着季商从土楼上一跃而下,头破血流中依然睁着愤恨的一双眼睛,或是清醒或是疯癫地喊着“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她唯一的弟弟成了个同性恋,可不就是断子绝孙。 这纠缠桑榆半生的梦魇,竟然真的应验了,这叫桑榆如何能接受? “十七年前的车祸,难道季新山就不是自作孽吗?你妈怨我,恨我,可是明明是她贪心不足自己非要发疯掉下楼的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有罪,我也赎够了吧!我尽心尽力把你养大,教你成才,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来搞我弟弟吗?” 桑榆崩溃大哭,哪里还有平时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的样子,此时的她也不过是一个被恩怨纠葛逼得崩溃的普通人。 一个对弟弟感到失望的姐姐,一个对命运感到无力的姐姐。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偏偏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报应吗?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个贪得无厌又冥顽不灵的父亲,一个性格极端又神志不清的母亲,我没的选。我只能让自己不去在乎,不要把目光停驻在过去的恩恩怨怨,我珍惜当下,在乎未来。”季商平静中透出些许几不可察的脆弱,只是无人发觉。 桑榆又气又悲,抓在姜致的胳膊上都快给他掐破了皮,姜致不在意,只是心疼桑榆,想劝却无从开口,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桑榆都听不进去,转头正想去劝季商少说两句,却蓦然失语。 清晨的阳光斜打在季商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他略偏着头,目光没有看向桑榆这边,阳光下的小半张脸和他抓在轮椅把手上的那只手都在阳光下变得透明,紧绷的肌肉和青筋也都格外明显,姜致看到他泛红的眼尾浮出一抹冷冽的水光,顺着脸颊坠落。 “姐姐,我感激你。感激你重新给我一个家,给我有爱的家人,给我未来的砥柱。就因为这份感激,我明白你的苦心,也理解你的决定。所以我压抑我的感情,努力在桑落面前做个好哥哥,没有半分逾矩,只做个好哥哥!” 最后一句他语调咬得很沉,旋即又变得很轻,像是很不愿意回忆:“我冷落他,拒绝他,可是我给他带来了什么呢?他因为我而抑郁,因为我而痛苦。他只是想要我爱他,我又要怎么才能不爱他?我想让他开心,想让他重新变回那个快快乐乐的小孩,我想留住他。我错了吗?” 桑榆没有再说话,她看着季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正好落在他睡衣臂弯的位置,那里还沾着一片紧皱的血迹,正是桑落昨晚拼命抓住的地方。 泪水溶化了干涸的血迹,血色不断扩大,桑榆好像又感觉到了昨天晚上的那种冲击感。 那是在长久压抑下终于破土而出的一种力量,一种来自爱的力量,一种足以击碎一切,让一切破碎,又让一切重组的力量。 这力量让桑榆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只能色厉内荏地反驳:“你没错!你们都没错!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吗?我不能接受,就是我错了吗?” 季商抬眼看向了桑榆,他像深海一样的眼睛里,有风浪卷起,也有风平浪静:“从前我总是想两全,全了你对我的期望,也全了我内心的怯懦,可我看轻了桑落的感情,伤害了他。” “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季商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按照桑落的性格,只要让他答应和许公主结婚,就算他不会爱上许公主,他也会努力做好一个好丈夫,他会放下对我的感情,哪怕做不到,他也会努力地去尝试。可是这并不是一条能够纠正错误的康庄大道,这是一条逼着他失去自我的绝路。” 桑榆没有说话,或者说她说不出来话,她心痛又失望,却不知道是对谁的,就连姜致也在季商的一字一句下变得动容,不敢再去看他。 “我曾经选错过一次,在你和桑落之间,所以我要纠正这个错误。”季商顿了顿,眸光变得坚定,“今后,乃至余生,我都选桑落,我要他在我身边,我要他一直在我身边。”
第63章 再说一遍 季商回到病房的时候,桑落果然已经醒了,捏着那张纸条乖乖地坐在床上。 看到季商进门,立刻就想要下床朝他跑过去,还是季商喊他别动,他才按捺住没有直接将受伤的脚踩在地上。 “你去哪儿了?”桑落昨晚哭得太狠,眼睛还肿着,声音也哑得像磨砂纸,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季商弯了弯嘴角:“去卫生间了。” 桑落看了他两秒才“哦”了一声。 等到季商操纵着轮椅到床边,他立刻就伸手去拉季商的手,季商也就顺势站起来,重新坐回了床上,然后桑落就像只黏人小狗一样贴过来抱着他,用自己包着纱布的手去碰季商余红未消的眼睛。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季商抓住了他的手,让他别乱动。 “我让你难过了。”桑落低声说。 季商笑了一声:“没难过。” “是吗?”桑落问,“那你怎么躲到卫生间偷偷哭。” 季商:“……” “没哭。” 桑落显然不信,沉默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季商调整了一下姿势,抬手揽着他的后背,忽然开口问:“昨晚说的话还记得吗?” 桑落身体僵了一瞬,然后闷闷地说:“记得。” “嗯,”季商说,“那再说一遍。” 桑落沉默了,像是不知道季商指的是哪一句,又像是清醒之后不知道该不该说。 季商胳膊往上挪了些许,大掌掐住桑落的后颈,用了些力把他抓起来:“怎么不说,难道又后悔了?” “不是,没有。”桑落连忙否认,抬头迎上季商有些凶的目光,缓声说,“我爱你,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季商手掌暧昧地揉捏着他后颈的软肉,原本冷峻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 看着这双为自己柔软的眼睛,桑落心里的苦涩像融了颗糖,逐渐化为了酸。他盯着季商的嘴唇,心随意动地贴了上去,但季商却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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