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基本上是我找你倾诉的时间比较多,”呆上许久,周洲忽然冒出一句,“我总以为你永远不会有烦恼,” “谁能想到你一出问题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方重行低下头,闷闷笑起来:“我不知道。” “你能不能别当复读机,”周洲用胳膊肘捣他,“反正,你这问题我解决不了,虽然哥们儿没你聪明,但我有这个。” 他指指耳朵,又说:“就像你之前跟我讲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方重行低低说了声“好”,站起来揉揉发麻的腿,跟周洲讲:“回去吧。” 周洲也揉腿,呲牙咧嘴地边走边回头:“阿行,要高考!不要发烧!” 方重行冲他挥手。 回到房间,学校放学时间已过,方重行坐在桌前复习英语单词,还没看上几页,微信来一条消息。 只消一眼,他便丢弃盔甲地心如擂鼓,再度发烧。 【Саша:你今晚为什么没有来喂猫?】
第二十八章 思春期 心脏好像被毒蝎子蜇了一下,刺刺地疼。干坏事被抓包不过如此心虚,何况还有那一个粘腻的梦横亘脑中,时刻提醒着他犯的错。 方重行往后倚靠在椅背上,提着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复:我喂过了。 那边便没了消息。 他躺在床上,将双手枕在后脑,望着天花板愣神。 明确并接受自己的心意尚且简单,但日后如何面对钟悯却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他在此时终于出现些十八岁特有的年轻莽撞,给不出完美、百无一失的方案,只有,暂时逃避。 于是方重行开始了自己都嫌拙劣的卑鄙把戏,刻意不去想,不去见,放学匆匆奔回家把猫碗添满就离开,狠心不理会猫猫在身后声嘶力竭地挽留,竭尽全力去克制愈发膨胀的念头。 物极必反,物极必反。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压抑的渴望便将他暴戾地掀翻,迟来的思春期气势汹汹,燥得他口舌发焦,意识模糊。身体内部好像燃起来一把热烈的野火,大有不将他烧得形神俱灭绝不善罢甘休的趋势。 方重行螳臂当车地抵抗,直至接二连三被软红沼吞没,激得半夜起床去冲冷水澡,并没有扑灭心里的火,反而更加欢快。 他看着镜子里的脸,眼圈青黑一片,近来的午夜总伴随梦境,睡眠变成一场苦厄的灾难。 方重行湿着身体躲进被子里,不知第几次睁眼至天明。 眼瞧着他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一天天消瘦下去,也从不说发生何事,平姨心疼又着急,还是私底下跟梁青玉联系。方重行放学回来时便接到父亲电话,从事无巨细的关心里听出来旁敲侧击的问询,缄口不言其他,拒绝了要他放弃国内高考直接来伦敦的提议。 过上将近两周几乎彻夜不眠的日子,放学他在门口被人堵住回家的去路。 乔与祁揽着他的脖子,把他从人流中拖出来,强硬地往一旁角落带,不等站稳就问:“你怎么回事儿啊!” “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找,”小乔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找我们俩!” 方重行对着路灯抬起脸来,轻声回应:“我最近不太好。” 小乔被他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语气不复方才的横冲直撞,嘴巴里嘶嘶抽气。 他不知道该做出哪种表情合适,嗫嚅许久,开口道:“他也不太好。” 方重行绞紧了书包肩带。 “我们俩一月份去北京参加校考,你知道的吧?”小乔说,“但是小毛最近状态特垃圾,敬姐说他再这么继续下去复试肯定过不了,更别提拿合格证了!” 他吸吸鼻子:“你又很久没过来,所以我就……哎,也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就算闹掰你等他考完再掰,菩萨你大发善心吧,算我请你帮个忙,成吗?” 方重行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我们没有闹掰,”他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解决的。” 小乔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勉强放下心来,又撞方重行肩膀一下:“等你消息,我走了啊。” 方重行同他说再见。 翌日一人回家路上,江城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洒下。 他行走在纯洁白净的雪里,任由冷冽的风割着面颊。风雪交加,体内野火在它们前后夹击的炮轰中渐渐式微,败下阵来。方重行得以喘息,终于停止了与真我的干戈相向。 这种感情是如何的丑陋难以示人他不想再管,这种筋脉被焚得四分五裂的感觉他不愿再体会,这种毁天灭地的高烧状态他不要再沉浸。 人怎么会没有阴暗面呢?方重行自暴自弃地为自己找理由,我想抱他,难道有错吗? 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我想抱他…… 他被这句话魇住了,踩在雪上的脚印好像都是四字痕迹,在猫窝旁边和钟悯碰面时它们像遭热油泼了似的胆小缩进壳里。 方重行的喉咙同时被咽下去的话噎住。 他们在遮天迷地的茫茫白雪中目不转睛地凝望对方的脸,眼神交汇,什么都讲不了。 小乔说得不错,钟悯确实不太好。他总是上翘的嘴角眼尾平平地耷拉着,像一片被放逐的风筝,眼周和他是相似的青黑。 他们在这段不见面的时间里,以相同频率一起大病了一场。 雪贴着脸往下跳进脖颈,冷意仿佛一个无情的吻。方重行盯着那片悄悄落进他领口的雪花,先出了声:“……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过了很久钟悯才回答,雪一层层将他淹没,不知是他的声音融进雪里,还是那些碎琼乱玉化进他的身体。 他低声说:“那天晚上,是我冒犯,对不起。” 方重行动了动站得僵直的脚,缓声说:“不要对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该道歉的是我,在梦里那样无耻地肖想你。现在,想抱你的恶念要把我撞碎了。 钟悯垂下的头慢慢抬起,瞳孔微张:“那你有没有生气。” 方重行说:“没有。” 钟悯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只一瞬方重行就明白过来,担心污泥般的欲望从眼睛里跑出来,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安抚好自己的心跳,编出个万无一失的理由来:“马上学校期末考,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 所以放学没有去等你下课一起回家。 他闭了闭眼,色厉内荏地遏制住蠢蠢欲动的想法,又说:“往后几天可能也不会等你。” 我害怕日复一日的接触会令我愈发贪婪,就不仅仅是想抱你了。 “不过,”方重行停上两秒,再次开口时声音不太稳,“……元旦要一起跨年吗?” 随即接着补充:“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钟悯讲话的声音比飘雪还轻:“没有不想去。” 方重行嗯了一声:“那你专心训练,猫猫我来喂。” “不早了,”他抬腕看时间,余光瞥见钟竹语的车停在车位,“回去吧。” 钟悯应道:“好。” 语气又恢复成往日的轻快:“下次见,拜拜!” 方重行目送他进单元门,自己失了往家走的力气,好像一架被马匹抛弃的破车,被遗忘在漫天冰雪里。 雪将他的心洗劫一空,方重行张开双臂,环抱住刚刚某人站立过的虚空之地。 烧吧,烧吧,烧吧。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 …… 十二月一如之前的每一月般度过。 今年的春节是一月二十五号,寒假在即,高三上学期进入尾声,期末考同样在即。 在早已成熟至登峰造极的题海战术下,方重行起起伏伏的心火算是消了下去。 周洲将保密工作做得像经过绝佳培训,专心实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行为准则,也不问方重行他们现在到底如何,权当不知道有过这一茬儿。 月考之后,便是学生们翘首以盼的元旦假期。 考试前两天,班级的气氛散漫到老邱生气,晚自习让复习,大家嘻嘻哈哈讲小话,她恨铁不成钢地梆梆敲桌子:“马上高三下学期了孩子们!紧张起来紧张起来!你们要向李秋雨、方重行、薛凯威几位班干部学习,看,他们一直都在认真做功课!” 方重行后桌探头往前头看了眼,“噗嗤”笑出来,拿笔去戳他后背:“原来认真就是一张英语报纸写一天啊!快写快写啊菩萨,你不写我怎么抄!” 方重行回神,比了个“嘘”的手势,过二十分钟把报纸往后一传。 十二月三十一号,周五。结束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的江城一中彻底疯狂,等监考老师收完试卷,学生们背上书包就往外窜。 学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所有年轻的面孔全部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大声讨论着今晚要去哪里跨年,庆祝又一个苦命的四季可算过去啦! 他们四个在熙熙攘攘的拥挤中对话。 “我得回家换个衣服,”小乔被推了下,转头嚷嚷,“卧槽别挤!” “我不回,”周洲说,“我直接给书包扔菩萨那儿去,你回家干嘛,这都五点多啦,麻烦死了。” “小毛!小毛!噢你不背书包……算了,菩萨我也能先去你家吗?” 方重行晃晃手里的钥匙扣:“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寻芳苑走,路上大大咧咧开玩笑,寒风钻进嗓子眼儿,呛得此起彼伏的咳嗽。 吃过晚饭已是十一点出头,光排队等待叫号就花费仨小时。江城的跨年夜热闹,当晚有烟花秀,零下十度的夜,商圈人山人海,他们来得晚,到中心广场时早已挤不进钟楼前头的黄金位置,只能和同样迟来的人一道在江岸边吹江风。 趁方重行在和钟悯讲话,小乔悄悄摸到周洲身边,悄悄咬耳朵:“你也知道了啊?” 周洲心知肚明地装傻:“讲什么鬼东西,听不懂。” 小乔啧了啧,继续打探:“就,就他们俩呗。” 周洲往那边瞟。一高一低肩膀紧挨,什么话题不知道,方重行看起来挺开心,眼睛都被笑意吃掉,明明身处人群中,他们却被一道无形的帘隔绝开。 “甭管,不是咱俩该操心的事儿,”周洲说,“开心就行。” 跨年夜氛围好得过分,周围一群初中模样的学生手牵手在合唱走调的歌,一首新年快乐翻来覆去,听多了其他人也跟着哼。 好喜欢看你坦白的眼眸,一片蔚蓝晴空。 四季还有夏和冬,谁说只能做朋友。 钟声在晚风一样的哼唱中敲响。 全场大声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四面八方、男女老少的声音汇聚一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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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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