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一件黑色的真丝浴衣,两条长带松垮地系在腰间,成为圣笅的形状,方走下来,整间书房仿佛就被他身上无花果浴液那股椰浆的乳香完全填满了,突然变得这样小,这样狭窄,漫山遍野,全只剩了一个人的气息。他将书随手在一旁的角几放下,抱臂倚在书架上,懒洋洋地吸着烟,并不回答他不成话的反问,等发声的人用质问般的脚步走过来,停立在他身前之后,就更没了开口的必要。总是他先走过来再走出去,这个人只是立在他自己的地方做他自己的那一些事,却好似天然地就成为一种游刃有余的引诱。无人处的见面先接了久别重逢般的一吻,缠绵如同从一九八三年延续至今的缠绵,唇一沾过去他就笑起来,含混地喊了一声“Chris”,一开口就被吮住了剩下的话语,他的嘴里有烟草的味道,笑容却是羊羔般柔软无欺的一张脸。每次接吻他们都不闭眼,好似每见一面就再少一面,哪怕在香港的确是这样,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从大洋彼端保留至今的习惯,这种古怪的关系也是。Chris看着他,想不闭眼这个人的睫毛也垂得像一把紫檀香扇。轻轻一摇就袭罗了一座城市的雾气,不落泪也是潮湿带雨的,整个世界的浮躁和怒火都要在这种无愧色的美之前首先感到自惭形秽。在伦敦的时候他为他们的接吻习惯找到解释,合起眼是害怕看到自己倾囊而出满心爱着的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普通人,没有人完美到值得承接另一个人的幻想,爱就是幻想,是萨尔斯堡树枝上的盐石结晶。大部分人脱光衣服比穿戴齐整更缺乏欣赏价值,那做爱干吗还要开灯呢?Chris指间绕着他散在枕上的一绺黑发把玩,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Chinese做爱不都要关掉所有的灯。立刻义正辞严地替他与殖民地政府划清界线:You’re Chinese either,the same like me.可他们做爱从不关灯。他听完便仰起脸来瞧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那里是一汪来自遥远东方园林里玉绿的湖泊,而他自己是阴天时徘徊在加尔河高架渠废墟上的一轮望月。水清鱼读月,想起东方的诗,他要掉进去,他想,他马上要掉进去了。随后他就真的掉进去。躺倒在柔软的烟灰色兔毛地毯上做爱就像是身前与身后同时都被人拥抱着,这个角度令他可以轻松地看见落地窗外爬到红砖别墅屋顶上那一抹朔时的月,人如满月,月却是凋零的枯叶,消瘦、残败、破落,斜插进去的树枝像他高潮时一只手按着天空画上去的喘息,曲折又突兀,离开了书页的一切真实得近乎残忍,赤裸到如同看惯了罗丹式的雕塑作品忽然看到被写生画家淘汰的人体。他马上移开目光打断这种不必要的联想,手指从Chris的后颈一寸寸往下数他皮肤下每一处骨感分明的胸椎棘突。感受着手心下起伏时伸张与收缩的背阔肌,勾出无限的食欲,喜欢他每一个进来和退出去的动作。他在心里用屈髋和伸髋这样无感情的词汇去形容他的进出,喜欢他在自己身上每一次屈髋和每一次伸髋。他觉得自己简直像饕餮,没有Chris也会有其他人,喜欢雄性生物被海绵体操控的简单意志,至上的可爱,双手攀着他的肩头像是握着拐杖。喜欢到没有办法解释,Chris让他喊什么他就喊什么,有时Chris还没有说他就已经先吞下去。抬起头时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子,Chris都不能够狠下心责怪他的纵欲,只是拿指尖揩去他嘴角残留的白沫,而后俯下身来,要说的话全写在吻里。吞下去仍是肚饿,Chris不来他就自己给自己,Chris一来他就不让他出去,教会Chris每一种玩具的用法,讲解同示范时Chris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一台胶片机,蒙上暗色一层情欲的影好似未洗出的菲林。他躺下去就成为一种洗涤的邀请,“Talk dirty to me,”Chris说他的身体白得像融化的奶油他就对他请求,念完习惯性咬过下唇,隐忍到了痛苦的请求,他自慰时从来不想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包括Chris,但做爱时就会格外明确地感觉到身体里是谁在动。是Chris在折叠他的双腿,在禁锢他的手臂,树枝上斜着插破了月亮,莹白的流心,玉色的绸缎,流过整个阴云密布的伦敦,淹没了,倾颓了,唯有做爱是方舟,整座城市的快乐都搭着小船从月亮流心的海面飘到他们的床上,流进他的身体里来。月是玉色,在他的譬喻里Chris的眼睛也是玉色。他想月怎么可以忽然占有几种颜色?玉的荧绿玉的皎白玉的鹅黄。只有Chris会将他中文名的后一个字叠起来当作小名去念,他听说广东人喊小孩子和恋人是把“Baby”第二个发音重复两遍,第二遍时微微扬上去,Chris用同一种先折叠再扬起的方式在他耳边说“潼潼”,念一次就进一次他就疼一次泪就掉一次,以至于回港后听见别人这么喊面上笑容依旧后腰却已经酥酥麻麻地痒到了体内很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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