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岑谙让他不要再抓着过去不放了,可应筵还是怀念,也许是因为意识到付出太少,带着悔恨回首时便格外遗憾,而有的人已在旧日里将感情尽力挽救,所以哪怕徒劳无功也放手得潇洒。 应筵站在过去与现在的交界,四楼阳台那盏灯将他原该面对的漆黑断路点亮,他不嫌仰望得脖颈酸痛,说:“小愉明天几点上学?” “八点前要回到学校,所以你七点半就得来接他了。” “他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他应该更不愿意迟到罚站吧,脸皮薄得很。” “你跟他提过我吗?他能关联得上俱乐部那会儿发生的事么。” 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觉一场闹剧,幸好隔得远,岑谙暗忖应筵大概没发现自己脸上无奈的笑:“你前段时间又是亲又是抱的,不往我身上沾点信息素都难吧,他都闻见味儿了,不过不知道那是你。” “他今天都捂鼻子了。”应筵难得束手无策,“岑谙,怎么办啊。” 岑谙不帮他:“你想想办法呀。” 尾音轻得就跟上午聊电话时喊“宝宝”一样,应筵摸了摸自己被岑谙亲过的后颈,彻底没了脾气。 从小区离开,应筵没回酒店,去购物中心兜了一圈,买了堆玩偶将车后排的内饰面板填满,安全带也套上可爱的护肩套。 扶手箱里许久没碰过的火机和烟都扔了,应筵往里面塞了堆零食,躺在最上面的是酒心巧克力。 考虑到车里不宜看书,加上岑愉才上二年级不识多少字,他买了套画册放在后排的中间,无论岑愉从哪边上,都能一手够到而不用悄悄看他眼色。 只要一想到这是他和岑谙的孩子,应筵就觉得,好像做多少都嫌不够。 回酒店洗完澡躺上床,应筵才看到岑谙发来的照片,是一个点了蜡烛的蛋糕,烛光将后面一大一小两抹人影晕染得模糊,但不难看出是手舞足蹈的岑愉和单手托脸偏头淡笑的岑谙。 应筵保存照片,然后编辑文字,第一句就抓重点:谁给你们拍的照片? 岑谙:好敏锐的alpha。 应筵心里晃过种种猜测:严总? 岑谙:严总在公司加班。 应筵不问了,岑谙这回答明摆着吊他心思,叫他难受却不能逼问:早点睡,生日快乐。 岑谙惯于折磨完人又给颗糖,全是学他当年所为:谢谢男朋友,明天回公司系上你送的领带再给人开培训会。 翌日清晨不见日光,天色灰沉沉的,气象台预报晚间可能有中雪。 应筵关了广播,降低车速开进小区,在第二单元楼底停下,才刚下车就听见楼道里轻快的脚步声,一抬眼便与吸溜着纯牛奶的小孩儿撞上了视线。 岑愉瞪圆了眼,牛奶都不喝了,扒着扶手在楼梯中段猛刹,踩下一级台阶的左脚收了回来。 戒备心太明显,应筵感觉好笑又心酸,手从车门把上松离,隔着那丁点距离问:“怎么了,是要喊我坏蛋还是要我还钱?” 岑愉正要开口,大约是牛奶喝急了,一张嘴就打了个嗝儿,这工夫他瞥见应筵身后的车子,眼睛瞪得更大了,捏着那盒牛奶疾步跑下来:“你……你把手揣进兜里!” 说着又嗝了一声,应筵猜不透这小脑瓜子里想的什么,但还是顺从地揣起了手。 岑愉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攥住应筵的衣襟往下扯。 应筵这辈子哪向谁低过头,印象中一个就是岑谙,一个就是现在对着岑愉,他不但低头了,还蹲下来,两手搭在膝上:“要干什么?” 岑愉仍然攥着他的衣襟,凑过来。 那瞬间应筵十指微蜷,以为小孩儿要抱他,但不是,岑愉凑到他脖子边嗅了嗅他的腺体,随即便退开,瞪着他:“真的是酒味儿!嗝!” 应筵笑出声来:“放心吧,交警不会判我酒驾,要不要上车?” “怎么就是你了呢,”岑愉隐隐崩溃,“一定是你绑架了爸爸。” “昨晚还是我跟你爸爸接你放学的,你看我绑架他没有?”应筵忍不住把岑愉折起来的领子一翻,很快便收回手,“七点半了,再不上车就迟到了。” 但岑愉好像没岑谙所说的那么在意迟不迟到,他牢牢盯着应筵收回去那只手腕上露出来的绿色手绳,以及那只他精心挑选的小刺猬,一把扯住应筵的袖子,瞪着双大眼边打嗝边狼叫:“你抢我送给爸爸的手绳!你坏蛋,你还我!还我!” 得了,旧戏重演,应筵任凭他将自己的袖口扯皱,说:“你爸爸给我的。” “你骗我!嗝,”岑愉急道,“爸爸拿容易球跟我换的!你还我!” 应筵反应好半晌才意识到岑愉指的什么,他面露诧异,说:“那叫椰蓉球,我亲手做的。” “我不信!” “不信就等放假了让你爸爸带上你去我家,我亲手做给你们看。”应筵吓唬他,“你再这么打嗝儿下去可等着说不出话来吧,赶紧上车灌口水,喝牛奶不管用。” 岑愉不动,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七点三十五,你要不让我送你的话,赶公交能保证不迟到么?”应筵站起来拉开后排车门,“迟到了不会被罚站吧,大家都坐着,就你站在走廊吹冷风。” 吹冷风没什么,但被邢小陶看到了面子挂不住,岑愉脸色一变,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去,看着变了样儿的车内饰双眼一亮,但什么都没碰,仅在系上安全带坐好后摸了摸软乎乎的小老虎护肩套。 应筵给岑谙发了个消息,说接上了,锁屏后把手机朝后递向岑愉:“你要是发现我路跑偏了,觉得我要拐走你,你就给你爸爸打电话。” 岑愉接住:“我又不知道你的手机密码。” “你爸爸的手机号后六位。”应筵调了导航,其实他已经认识路了,但调了大概能让岑愉放松点,“记得住你爸爸的手机号吧?” 岑愉不打嗝儿了:“记得住。” 哄岑愉费了点时间,应筵不得不加快车速,偶尔扫一眼后视镜,那小孩儿安安静静地坐着,埋着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 上路后双方没再开口说过话,导航语音不时打破车厢的寂静,岑愉攥着应筵的手机,不小心摁亮了,他紧张地看了看前面,然后又低下头,看到锁屏里轮廓模糊的合影。 那棵圣诞树他认得,上面的酒瓶子砸到这个大alpha身上,吓死谁了。 岑愉偷偷地在键盘里输入岑谙的手机号后六位。 屏幕闪了下,锁屏解开了,他睁大眼,看到壁纸里岑谙捏着跟仙女棒在明艳的光里回头笑。 没有多手点进哪个软件,岑愉摁熄手机,问:“你很喜欢我爸爸吗?” 应筵没料到岑愉突然会这么问,只答喜欢小孩子不理解那种程度,他说:“你爸爸是我放在枕头边的小夜灯。” “为什么是小夜灯?” “因为他不像月亮星星遥不可及,他可以被我捧在掌心里。”应筵说,“你想想,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有你爸爸陪在身边,你就能安心闭眼?” 岑愉点头:“是。” “所以么,”应筵笑道,“小夜灯多贴切。” 岑愉说:“可是爸爸说我是他的小太阳。” 应筵说:“那就是小太阳,小太阳的光比大太阳柔和多了,大太阳会灼伤人。” 岑愉像是被应筵的解析给取悦,他不说话了,转头看着外面的街景,学校越来越近了。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他又扭过头来,说:“那你……能不能对我爸爸好一点啊,我爸爸很不容易的。”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知道什么叫“很不容易”,应筵的嗓子眼像被什么堵着了,他张了张嘴,没稳住情绪,以至于嗓音都有些颤抖:“当然不止好一点,我——我给他做一辈子容易球。” “是椰蓉球啦!”岑愉推开车门蹦下车,又拍下主驾车窗,把手机还给他,“叔叔,谢谢你送我上学。” 应筵哽住了:“……可以别喊我叔叔么?” “那难道喊你哥哥吗?”岑愉跑开了,扭头扔下一句响亮的,“臭不要脸!” 校道宽阔,周遭三两成群的小学生,在应筵眼中,确实都不如跑远的岑愉明媚。 风把岑愉的头发吹得一颤一颤的,书包在背后晃来晃去,运动鞋踏在地上每一步都那么稳——真好啊,应筵想,这是岑谙和他共同的孩子。 手机响,应筵从校道上收回眼,岑谙给他回了消息:我就说吧,不难哄。 应筵:送完小朋友,今晚几点接男朋友? 岑谙还在去往东口市的路途中,严若炤的司机开的车,上司在身旁闭目养神,他靠在这边车窗玩儿手机:五点左右吧。 回复完,他继续看整理好的讲稿,今天的培训会分了两场,上午的场由严若炤主讲销售技巧,下午的场由他来主讲市场竞争力的提升核心,最后是讨论和现场答疑,两场之间只休息一个小时,安排很紧凑。 上午岑谙虽比较轻松,但不敢放松,严若炤的讲演扣合着市场部分,他要根据对方的补充内容作相关调整。 下午,岑谙登台,他不是第一次做讲演,但市场政策和趋势年年变,应对的策略也霄壤之别,他必须让精神高度集中,以防措辞稍有欠缺造成底下一干人的曲解。 中间有茶歇稍作休息,岑谙喝光一杯咖啡,又吃了块点心填肚子,借口上洗手间,实则拐进一条无人的走廊,捏起领带一角托在手心,和工作证一起拍给应筵看:自证一下,真戴了。 应筵:你要不把工作证上的免冠照也给打上马赛克吧。 这是在挑刺儿,怨他怎么都不肯露脸,岑谙刺回去:要求真高,那亲嘴要打马赛克吗? 应筵:只是亲嘴的话不用,但你忍心吗,我东西都买好了。 岑谙耳根微烫:你神经病吧。 应筵在这两父子面前抗下所有骂名,认栽了:培训会累不累?下班想吃点什么,我提前定位子。 岑谙这些年没对谁说过累,在孩子面前不好说,在同事面前不能说,而现在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正装,领带系得端端正正,发丝儿没半分凌乱,却在应筵面前,以文字替双手卸下自己的伪装:累啊,今晚想吃你做的。 行政姑娘找到他,提醒讨论会要开始了,岑谙收起手机回到会议室。 最严肃的环节已经结束,后面的讨论和答疑相对都比较轻松,有人举手问到销售谈判的技巧,岑谙回答:“严总前面说过,了解产品、明确目标和底线很重要,理解客户需求也不能忽略。但必要时己方可以提出合理妥协,达成双赢协议,毕竟销售谈判并非零和游戏。” 他举了两个案例,但没说他职业生涯里见过最离谱的,恰就是应筵不求利润只求与他拉上关系的事实,这在他眼里就是个反面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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