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仙外婆不会是因为修路了才肯来吧,”叶子华在最后小声逼逼,“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嘘,”匡宁看了一眼排头的明矾,“给他听见有你受的。” “明帆不是劝过好多次让她来吗?”叶子华还是很不高兴,“她到底为什么不来?去年清明节也不想来。” “因为以前没珍惜过,”明帆突然回头道,“现在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就更不敢来了。” 沈家骏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 他恶劣地扭头看向这张几乎相同的脸:“你终于舍得跟外婆吵架了?” 明帆愣了一下,咕哝着移开了视线。 “就这时候跟明扬像。”沈家骏说。 他每次来包里都会背一罐啤酒,在坟前和明扬再喝一次。明扬的坟请风水算过,在爷爷奶奶合葬的另一个山头,前面是水,后面是山,和地头蛇抢了好一阵才抢到这块地。 “你爷爷还好吗?”明帆突然扯住沈家骏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 “好得很,”沈家骏头也没回地说,“还能再打一次鬼子。” 暴躁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撕了这张脸。 嘎嘎吃了算了。 反正胃口好。 考雅思的时候沈家骏经常来,他甚至能在明扬坟前背单词。有一天晚上没有车了,沈家俊打开手电筒背,背到山后传来野猪还是黄鼠狼的声音才下山。 他坐在明扬的老家前面,盯着虚空抽了一晚上烟。 后来去澳洲了,都没想通那天晚上咋过的。 以前男生们觉得烧纸迷信,现在亲近的人走了,丧葬店里所有能烧的都买。店里常备信封,烧东西都要写上名字包好,不然死人哪知道好东西谁给的。 叶子华对此嗤之以鼻:“写个毛的名字,能给他烧桌游的就咱们了。明扬这逼心里没点数吗?” 匡宁还在酝酿情绪,一听直接笑岔气了。 这些人什么都烧,一开始是丧葬店的房子车子票子,到后来生活里碰到什么好东西都买来烧。 匡宁在美国留学,每次来都给明扬烧一张美元票子:“这张是乔治·华盛顿!看到没?这张是林肯!不是好兄弟真不会给你烧这么大的钞,五十块就这么没了,你跟他们斗地主要争点气,再牛的总统跟中国人打牌都只有输钱的份,懂吗!” “叶子华!”他回头喊,“把牌给明扬!” 叶子华打开袋子,里面全是剪碎的扑克牌和三国杀。明帆每次都不懂哥哥朋友的脑回路,这玩意不仅臭还烧不完,烧一次等好久。他回头去看沈家骏,对方正插着口袋抽烟,眼睛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像哥哥就在身边一样温柔地笑。 这仨总是有很多话说。 但他们从来不哭。 总是一件一件耐心地讲。 这次来得急,接机后直接上国道,现在已经到傍晚了。冬至后天黑得早,山下已经亮起了灯,狗吠从不远的山庄传来,可能是出摊的主人刚刚到家了。 回程是叶子华开车,他没喝酒,硬把手里的罐子塞给明帆:“你也喝点,二十岁了好歹,别跟个出门喝快乐水的小朋友一样。” 沈家骏不动声色地收走罐子:“他喝不了,酒精过敏。” 明帆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沈家骏淡淡地看向他,随后朝墓碑的照片努了努嘴。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往外说?明帆不高兴地瞪一眼“明扬”,胸口忽地溢出无法表达的难过。 他再也没法瞪明扬了。 而沈家骏也再也听不到明扬说话了。 “骏儿啊,”匡主持朝他招招手,“要收尾了,你跟明扬总结两句。” “哦,”沈家骏把没抽完的烟丢进火堆里,然后平淡地指挥道,“立正。” 三个男生知道要干嘛了。 “向后转是吧?”匡宁无奈地叹口气。 “嗯,”沈家骏点点头,“你监督一下那两母胎solo。” “你骂谁呢?!”叶子华暴跳而起。 “行了行了,”匡宁得心应手地掰住叶子华的脑袋,“少儿不宜,明帆也别看。” 男生们齐齐看向山下,山那头的树林前,一家屋子亮起了暖黄的灯。 一辆三轮车开着大号方向灯,缓缓从镇上回到无声的乡村里。 傍晚了,要吃饭了。 远山冲即将迎来今年的冬天。 会下雪吗? 沈家骏擦了擦墓碑的照片,轻轻在明扬的嘴角落下一吻。 真可惜啊,远山冲从不下大雪。 “走吧,”他看了眼已经烧干净的火堆,“把垃圾捡了,我们下山回家。”明帆想 “你总结什么了?”叶子华问。 “我说辛苦了,”沈家骏笑了起来,“花一个多小时听你俩逼逼。” 没等男生们发火,又慈眉善目地补充一句:“还全是废话。” 回程很快,因为匡宁和叶子华追着逼王一顿打。 如果是跟哥哥的朋友一起上山,明帆一般会很累。他很快就睡了,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是什么样。每年这时候他都会短暂地松口气,因为哥哥的朋友们只是单纯地想跟哥哥说话。 他们从不会像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那样,一定要给哥哥的死找一个原因。 毕竟不管什么原因,哥哥就是死了。 曾经双胞胎哥哥问过双胞胎弟弟一个问题,你觉得人生是巧克力味的屎还是屎味的巧克力,弟弟想了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巧克力和屎。 他觉得人生不一定要用这俩来形容,但哥哥贫瘠的幼年或许接触屎比接触巧克力还多。 血肉相连,如一道天沟。 回想起来,明扬从没有向谁求救过。他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他只想离痛苦远一点。明帆总觉得哥哥活得太紧张,所以两年前的12月14号,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明扬的表情,告诉自己哥哥真的看起来很安稳。 原来只有死才能让哥哥感到安稳吗? 原来我这么没用。 原来我也成了让哥哥痛苦的一部分。 “睡了?”沈家骏在副驾问。 “睡了,”匡宁看了眼明帆,“只要睡着了,他俩就长得一模一样。” 叶子开车比明帆快,匡宁撑着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你俩之后什么打算?我打算留在美国学习天体物理,之后能不能回国就看实验室的时间了。” “我也差不多,”叶子华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况,小指一钩,熟练地打转向灯道,“我的保研结果已经下来了,以后就是搞科研的崽种。” “你呢?”他一巴掌抓沈家骏肚子上,“什么打算?” “在纠结,”沈家骏瘫在座位放空自己,“现在是搞虚拟的黄金期,但我感觉VR来得快去得也快,现有的技术力顶多撑五年。” “你最想干什么?”匡宁问。 “不知道,”沈家骏老实说,“我没有活着的实感,根本无所谓自己在哪儿。” 学分修了一堆,猛地反应过来真能提前毕业。 走在路上有人吹口哨,心情好就对着美女帅哥比个心,心情不好就跟着吹口哨,比一比咱俩谁更油腻。 没有廉耻心,没有道德感,脑袋空空,两手摇晃。 “那你还能喜欢其他人么?”叶子华轻声问。 “不知道,”沈家骏捂住眼睛,死死抑制掉眼泪的冲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被明扬骗了,”他呜咽地说,“他跟我亲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不像假的。” “他跟我说毕业后找个机会在一起……他哪里要的是一个机会,他分明要的是一次奇迹。” 沈家骏的眼前,突然闪过高中三年的浮光掠影,明扬的笑,明扬说过的话,明扬在任何时间看向的任何一个沈家骏。 他任性地挑选这些瞬间,然后把18岁的沈家骏也带走了。 “他留下一句向前走有什么用?我往哪儿前?你们都能往前,我往哪儿前?” “他不能走的时候让我什么都不是,他不能这么自私啊……” 沈家骏闭上眼,很想在这段过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明扬实在太残忍了。 他自知庞大的痛苦无法表达,便让沈家骏原封不动地亲自体验一遍。 “他吃死了我会原谅他。” 沈家骏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控诉道:“他吃死了我会千方百计用上所有时间来原谅他。” 剧烈起伏的胸前,挂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它的来历并不重要,因为共同佩戴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界里。 车内只余寂寞的呼吸声。 红灯了。
==== # 后记 ==== 首先,非常感谢点开这个故事的你。(鞠躬) 我由衷希望,这个故事里没有与你相像的一部分。 我想了很久后记该怎么开头,打开电脑就觉得得为自己辩解两句。(笑)比如一开始也没想明扬会真的离开,或许沈家骏可以一鼓作气拯救他……可真到明扬被伤害的那一刻我又在想,怎么救?沈家骏拿什么救? 爱情最终会走向结束的原因,往往是因为最开始就存在的裂缝。 沈家骏喜欢了一个易碎的明扬,而这并非是因为共情,或许是因为特别,因为怜惜。无论我再如何修饰,他都无法知道明扬拿起刀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在我的世界观中,单方面被拯救是绝对不存在的。 写下“远山冲从不下大雪”的那一天,我所在的城市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因为刚刚搬来不了解生态,朋友跟我说这或许是今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不知道大家认为最难熬的情绪是什么,我个人认为是“委屈”。当事情以“我明明”开头,不可逆转的被误解就充斥在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那眼神说你就是这样的。久而久之,你也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委屈”里活。 令我十分难过的是,明扬最终还是会独自走向黑暗的衣柜。 在那里他不是委屈的,没有视线,没有交谈,更不需要他为了什么去辩解“我明明”。 我明明也想当普通人的,我明明也想吃妈妈做的饭,我明明努力过了,我明明也想发脾气,那么多个我明明,我明明…… 或许穷尽一生,沈家骏也不知道明扬怎么会有那么多个“我明明”。但现在,明扬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让沈家骏感同身受。 另外,关于明扬留下的信,那封信并不是纸质的,我想后续会有答案。这篇故事会有续卷,或许不怎么讨喜,但我还是任性地想完成它,为此先说一声抱歉。 以上,再次表达诚挚的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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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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