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步走进画廊,墙面上挂着一幅幅装裱精美的画作,沿拐角折转,分布在大小不一的房间里,其中不少都曾在家中见过,一部分是半成品,还有一些在等待着风干。 行至更深处,一条长廊纵贯到底,左右墙壁上,所有画面都由纷乱的色块和线条拼接组合而成,泼溅的青绿、草绿、墨绿,像走进雨天有雾的森林。白纸上用深深浅浅的蓝色勾勒出几道波痕,依稀能够辨认出半干的脚印。 地板向前延伸,灰白色地砖逐渐暗淡,长廊尽头是一扇窄小的门。 来到这里时,周围已经没有其他游客的身影。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啪嗒。 大门关上,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心中生出疑惑,我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面前的墙壁垂落下一抹灯光。 一幅油画落入我的视线。 漆黑的宇宙漫无边际,画框和墙壁融为一体,而占据半边画幅的,是一个巨大的太阳。 火舌在太阳表面卷曲跳动,喷吐出炽热的气体。它的核心散发出熊熊焰火,仿佛正在孕育无数能量的精灵。我仿佛听见了剧烈低频的电波,像沧渺天地间寂静无声的乐章,神往的指引,超越了一切科学、宗教、战争、爱与抛弃、诺言与叛变——粒子们不断扭曲、旋转,终于颤抖着濒临爆发。 我迈出迟疑的步伐,凭借微弱的灯光,走入这迷宫一般的甬道。 脚步还未停下,第二盏灯蓦地亮了起来。 如同银河闪耀的流光,粒子在太空中极速飞转,卷挟起一阵巨大的风暴,浩浩汤汤穿越整片太阳系。在磁场的催动下,它们轻盈飞越行星的圆环轨道,又与彗星相遇,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转弯后是第三盏灯。墙上拼接起两张巨大的画纸,我仰起头,默默注视着面前浩瀚无垠的星空。跨越亿万光年,粒子流裹挟太阳偾张的气息,似乎承载着某种超脱生命的期冀,从星穹间飞渡,宛若一场势不可挡的迁徙。 目光被震撼心魄的场景攫夺,我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这一刻,就连自己也仿佛身处在这片无垠宇宙之中。 下一盏灯亮起,我睁大双眼。 “这是……”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 第五盏,第六盏。 画面中出现一颗小小的星球。 它独自漂浮在宇宙深处,周围没有行星,也看不见任何微光。星球表面布满裂缝和坑洞,仿佛曾经历过许多次破坏和冲撞。 看不清的洪流从远处奔泻而来,忽然间,它的身体发出一阵奇异的颤栗。带电粒子与大气层摩擦碰撞,流经星球惊乱的磁场—— 地面荒无人烟,穹顶上空却在极短的瞬间,突然迸发出无数绚烂光彩。红、绿、蓝、紫相互交错,仿佛具有生命的脉搏,在夜幕中自由地游弋。极光像幻梦中的吟唱化为具形,又宛如某种神秘的图腾,每一寸土地都沐浴在这场光辉中,被注入了全新的生机,草木翕张,万物生长…… 数不尽的星尘在大气层外围环绕,一圈又一圈,折射出璀璨的光亮。晨昏线向南向北无尽延伸,小星球在星际间流浪,逃离黑夜和白天,跳脱出厄运的莫比乌斯环,在宇宙步入热寂的最后一刻,一切爱嗔痴怨化为虚妄,时间也没有了衡量生命的意义,光和梦一路飞奔,向着天地尽头——迎接伟大而幸福的永生。 “安鹌。” 我目光一颤。 屠阳从灯光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一如往常。 “生日快乐哦。” 我喉头一梗:“生日?” ……啊。 我眨眨眼,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日,最近又忙得不可开交,居然根本没有记起它就在今天—— “等等,”我忍不住诧异道,“但我一直以为,你把画展开幕安排在今天,是因为这是去年你带我回家的日子……” “没错。”屠阳向我走近,“下着大雨,和今天一样。” 他接过我手中的雨伞:“所以,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们的纪念日。” “我突然想起和你的第一次见面。”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下着大雪的那天晚上,你在酒吧里拉小提琴,琴声有多美,你就有多遥不可及。我只敢……躲在暗处偷偷看着你。” “安鹌老师,今天我们又见面了。”他拈起我一缕头发,放在唇边吻了吻,“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了。” 我的鼻尖开始泛酸,他眼中也带着些许濡湿。 “这组画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如此说着,手掌抚上我的脸颊,“在遇见你以前,我的生活就像那颗孤独飘荡的星球……是你为我点亮了整个世界。” “谢谢你……”脸颊不自觉蹭过他的手心,我怔怔地说,“阳阳,对我而言,即便角色互换,这个故事依然可以成立。” 因为你的出现,我濒临枯竭的生命,被再一次赋予了意义。 “这些画是什么时候完成的?”我忍不住发笑,“我连一眼都没有见到过。” “唔,秘密。” 好吧,又是秘密。 我从肩上取下琴盒,深呼出一口气。 “今天带琴过来,是想用那首写好的曲子,祝贺你成功举办画展。”我告诉他,“你是第一位听众。” “我的荣幸。”屠阳微笑着,眼底流露出缱绻的爱意。 我将琴盒平放在地,拉开拉链,数不清的情感灌注进这块空心的木头,板面泛起莹亮的光泽,四根弦绕在轴上绷得笔直,小提琴举在手中,竟微微有些发沉。 抬眼的瞬间,目光再次从那幅油画中掠过,画框下方贴了一块纸牌,上面写着一行小字:To my love. 我与屠阳深深对视,半晌,我开口说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太阳风》。” 我以演奏者的礼仪向他鞠躬,脸颊贴住腮托,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轻风,穿过身体,瞬间化成无数自由飞扬的魂灵,与我一同握住了琴弓。 指尖按下琴弦,奏出第一个音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史铁生《病隙碎笔》 旅途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敲下“全文完”后,忽然感到一阵不知所措和怅然若失,写了将近四年,这篇故事已经变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讲讲自己吧,作者和抑郁症有着分合多年的历史,这也是撰写这篇故事的初衷。创作的过程并不算顺利,学业繁忙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题材和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代入安鹌意味着必须强迫自己回忆过去真实经历过的创伤,才能生动描绘抑郁症患者的心境,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写完一章后精神状态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只能拉长战线、边缓边写…… 但我也相信,假如在短时间内创作完毕,故事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发展。 显而易见,作为长篇小说处女作,它必然存在着各种缺点和不足,但欣慰的是,讲完了想讲的故事,也尝试过一些实验性的写法,对我而言没有留下任何遗憾了。
正文之后会有番外陆续更新。 感谢你能读到这里,也感谢以各种形式表达支持的朋友,大家的名字我都记得。如果从头到尾都在自言自语,我可能根本没有办法坚持到现在,所以这篇文是我们共同完成的^^ 安鹌和屠阳的生活还在继续,愿大家都能勇敢追逐梦和自由。 感谢相遇,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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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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