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暮的目光渐渐软化,他说:“和你一样,我需要时间酝酿。” 果然是记仇的小刺猬, 周望川心道。他笑了一下:“没关系,需要多久?” 商暮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 只道:“你先去吹头发。” “行。” 周望川果断地起身,去了浴室。他先用毛巾把多余的水擦去,又把吹风机开到最高档位,很快就吹干了头发,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从浴室出来,却见商暮背靠床头坐着出神,低着头,神情看不分明。周望川没有打扰他,下楼去厨房热了一杯蜂蜜牛奶。等他回到卧室,商暮听见声音抬头望来,神情很平静。 周望川在床边坐下,把热牛奶递给他:“喝一点,暖暖胃。” 商暮接过,慢慢地喝了小半杯,道:“你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为了骗人吃药,把药粉弄在牛奶里吧。” 周望川笑了:“该吃的药已经吃过了,还骗你吃药做什么。况且是药三分毒,能慢慢调养的,就不要吃药。” 商暮喝不下了,把杯子递给他,周望川喝了剩下的半杯,去浴室洗了杯子。 墙上的挂钟已指到了凌晨三点,但两人都没有睡意。商暮抱着热水袋,轻咳了一声,道:“关上灯说吧。” “行。” 周望川熄灭了台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他上床后背靠着床头坐下,商暮摸索着靠过去,枕着他的腿躺下,又拉过他的手暖肚子。 黑暗中,商暮轻声道:“你知道饿到极致是什么感觉吗?” 周望川一顿,只这么一句,他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在我小时候,大概也就八岁多吧。那个时候,他赌得很凶,家里能变卖的都已经变卖了,全部被他换成赌资。”商暮说,“家里空荡荡的,连吃饭的桌子也没有,只剩下睡觉的床。没有桌子,我每天跪在床边写作业,膝盖常常是肿的。” 周望川低头看他,却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便搂紧他的腰身。 “那天他赌输回来,又喝醉了酒,照例开始对我和我妈拳打脚踢。好不容易睡了,半夜我却又被吵醒,发现他发了疯一样拽着我妈的头发,破口大骂,让她赶紧把钱交出来。我上去推开他,说家里的钱早就被败光了,哪里还有钱。他一巴掌扇过来,让我滚,说今天就算打死她,也要把钱拿到手。”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妈确实还留着一笔钱,那是她这么多年来偷偷攒下来的,一部分是我的学费,那段时间她经常无缘无故地晕倒,另一部分是她准备去医院做检查的钱,救命钱。”商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一直藏得很好,但或许是太害怕,她连睡梦里都在保护着那笔钱,被那个人渣听到了梦话。” 周望川收拢了搂着他腰身的手臂,一下一下在他身上轻抚着,无声地安慰着他。商暮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晚我和我妈都被打得满身是血,她的头皮被扯落了一大块,我的手骨折了,但我妈仍不松口。那人——”商暮顿了顿,继续道,“他拎起我,把我锁进了厨房,对我妈说,他要把我活生生饿死在里面,直到她拿钱。” 话至此,周望川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早已把商暮之前透露过的只言片语串联起来,只需要一个线索,他便接近了真相。 “第一天,我饿得全身发软,发抖,发凉,躺在地上。第二天,胃部开始剧痛,钻心的痛,痛到我一次次昏迷又醒来。我没有办法想其他任何事情,脑子里只有一个痛字。偶尔能听到客厅里的哭声,骂声,和殴打声。”商暮的语气很平静。 “第三天,我意识到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于是开始自救。我舔菜板上的菜渣,舔碗里没洗干净的油污,吃钢丝球上没冲干净的菜叶……” “宝宝。”周望川忍不住了,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温热的手掌按住他单薄的脊背。 商暮没有拒绝这份温暖,往他怀里缩了缩,轻声继续道:“疼痛会让人变得有力,那时我胃疼得快死掉了,明明全身都在发抖,竟然还抓起了沉甸甸的菜刀,用力地把刀柄怼入胃里。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像是被穿透了,厚实的木刀柄触碰到了后背。” “或许是上帝会给垂死之人一点甜头,给他活下去的理由,那个转变神奇地发生了——那一瞬间,痛感变成了快感,我感觉到肾上腺素分泌,整个人似乎愉悦了起来。空荡荡的胃被快感填满。” “那天我用刀柄往胃部插了四次,一次比一次更用力,一次比一次更愉悦。我已经决定了要活下去,正想用刀锋划破手心喝血时,厨房门开了。我妈答应了给他钱。” 周望川更紧地搂住他,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人揉入体内。 商暮闷笑了一声,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我要被你勒死了。” 周望川低声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现在也不算晚吧。”商暮说,“可惜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感受过濒死之际的那种快感,我尝试着去寻找,重复那天的动作,却没有结果。直到高中的一天,班里开联欢晚会,我和另一个同学表演拳击,他一拳打到了我的肚子,那种快感又涌现了出来。” “后来我接触到了论坛,群聊,大学时候起开始和人约实践。” 他说完,抬起头来,用嘴唇蹭了蹭周望川的侧脸:“你现在知道了。” “嗯,我知道。”周望川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知道了一切。 知道商暮为什么那么爱吃饭,每一顿都会按时按点认认真真地吃。 知道商暮为什么从不会拒绝他递过去的小甜品,即使是在吵架时。 知道商暮为什么总是回避提起,因为快感总比痛感更好,即使快感只是短暂的一瞬。没人会喜欢回忆痛苦。 周望川搂紧他的后腰,亲了亲他的额头:“要是能早些遇到你,该多好。” “遇到我做什么呢,小时候没长开,又不好看。”商暮说,“还是得长大后遇见,反正你对我是见色起意。色鬼。” 听出他声音里的困意,周望川扶他躺下,声音依然沉沉的:“那也要早点遇见。” 商暮来了兴致,问:“要是那时候遇见,你会做什么?” “会弄死他。”周望川说。 商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却见周望川神情冷静。他是认真的。 周望川又道:“如果我早点知道,他不会死得这么容易。” 商暮道:“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没有必要为这种人赔上自己的人生。” 周望川却温柔一笑:“你不是第一次见面就问过我么?你问我,学医的人是不是能在捅人几十刀后,仍然让人不死。当时怕吓到你,但这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学长,你吓到我了。”商暮掩唇打了个呵欠,努力睁大眼睛望着他,“还是有点难受,再揉揉肚子好不好,我喜欢你摸我肚子。” 周望川搂住他,手臂从他腰身环过去,温热的手心贴在他发凉的腹部,缓缓按揉,在他耳边道:“睡吧,我抱着你。” 商暮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说:“虐腹这么多年,其实我有预感,总有一天我会有报应……” 周望川亲了亲他的耳骨:“瞎说。” “真的。”商暮笑了一下。 他强撑着喃喃道:“我讨厌你把我当做病人,也讨厌你可怜我,我没病,也不要你可怜我。” “没有可怜你。”周望川低声哄他,“是心疼,不是可怜。” “唔。”商暮明显不信,“那些事都过去了,我没有什么心理阴影,我不厌世,也不嫉恶如仇,我工作认真,吃饭也认真,非常积极向上。” 周望川轻轻笑了笑:“嗯,我知道。” 之前天天熬夜改设计稿,珠宝设计赛上得了第一名后,商暮虽然没有表达过,但周望川知道他的喜悦。 “不信吗?我那么惜命,你看不出来嘛。每次你让我吃药,我都吃了。” 周望川心道,确实如此。就算两人在吵架,在冷战,只要他去哄,商暮虽然冷着脸,却仍会乖乖吃药。更多时候,商暮嘴上拒绝吃药,其实只是想多听一些纵容又温柔的哄劝。 再没有比这更乖的了。 商暮困得睁不开眼,声音几不可闻:“乖乖吃饭,乖乖吃药,没谁了。” “睡吧。”周望川低头轻轻啄了啄他的唇瓣,“你最乖了。”
第38章 怀里的人睡颜安静, 呼吸平稳,完全放松地倚靠在他胸前。 周望川轻轻松开手臂,商暮立刻不安地动了动, 他把长条形绒毛抱枕塞入商暮怀中, 又安抚地摸了摸那细软的发丝,睡梦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来到书房。 坐到书桌前,周望川闭上眼睛, 仔细回忆商暮对他讲述的一字一句。他用了五分钟的时间, 才剥离出情绪, 回归冷静。 他不能被情感裹挟, 尤其在这个时刻。他需要绝对的理智, 才能从那些纷乱错杂的事件中,尝试寻找出一条治疗的通道。 二十分钟后, 周望川睁开眼睛, 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了几行字。一整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是他近几个月来对商暮病情的分析和推导。有了今晚的线索, 推导形成了闭环。 商暮不会同意去看心理医生,那么他就来当这个心理医生。 周望川拿出一本厚厚的医案,逐页翻阅,寻找相似的案例。中途他给国外的老教授打了电话, 请教了几个问题。天边泛白之际, 他有了一点关于治疗方法的线索。 这时,书房门被推开,商暮站在门口, 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不睡觉?” “查一点资料。”周望川道。他今晚情绪有些不稳,一时忘记了商暮的“自动巡航”功能。 他合上电脑往门口走去, 商暮困得睁不开眼,挂在他肩膀上就迷糊了过去。周望川带他回到床上,望着再次沉睡过去的人,却依然没有睡意。 两个小时后,早晨的朝阳漫入房间,周望川低头吻了吻商暮的额头,把人唤醒。 商暮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八点半。”周望川说,“起来吃早餐。” “困……”商暮把脸埋入枕头中,“再睡会儿。” 周望川曲起指节蹭了蹭他的侧脸,道:“你睡觉打呼。” 商暮刷地一下瞪圆眼睛,立刻清醒了,反驳道:“不可能!不准诬陷!” 周望川闷笑出声:“骗你的。睡觉可乖了,一晚上都不翻身。”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5 首页 上一页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