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周为川家中生活拮据,母亲姚芳身体不好,做不了累活,在一家打卤面馆帮厨,父亲周华峰是个车床工人,年年评上厂里的模范。 周华峰的工资不算低,但除了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之外,这些钱还要用来还债。 还再上一辈欠下的债。 父亲总是沉默,母亲总在唉声叹气,为生计发愁是家中唯一的话题。 周为川小时候无人管教,不爱和同龄人混,闷头看了很多书,背了很多诗,想象很多外头的世界。可当有一天路过琴行,看到一架锃亮的钢琴时,他心里只剩一阵麻木。 后来他在济平中学念初中,周华峰声称跟了个大公司承包的大项目,辞掉厂里的工作,消失了一年多。 2003年这一年里,许是叛逆期到来,周为川忽然觉得什么都很没意思。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自暴自弃,和那些觉得他假清高、摆架子,无端嘲讽的同学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 最严重的一次,他把一个人的胳膊打折了,自己也满脸是血。 学校要开除他。 周华峰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学校,跪在校长面前,恳求他们再给儿子一次机会。 回家的路上,他跟在父亲身后,恍然发现印象中挺高大的男人已经比自己矮了几公分,或许是驼背的缘故,而他下跪的样子更是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默默攥紧拳头,却什么都做不了,浑身的戾气都困在掌中。 他打架打赢了,又仿佛在同时输光了全部。 快走到家门口时,周华峰停下步子,背对着他,跟他说:“你记住,不管在哪,你的背永远得是挺直的。”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帮不了你什么,你得自己走出去。别像我们一样……活的时候窝囊,死也只能死在济平。” 那是印象中父亲和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婚宴结束,堂哥说要叫车送周为川,周为川拒绝了,踩过门口还没清理的红纸屑,步行离开汇丰饭店。 他喝了不少,好在意识很清醒,顶着午后黯淡的阳光,不急不缓地往家走。 这酒度数不高,不容易醉人,但到底是廉价酒,用料不纯,喝多不会很舒服。 回到家,周为川果然有些头疼。 烧上水,等水凉下来的时间里,他逐条回复工作群的消息——假期七天,院里每天都有人加班,每天都有新问题出现。 简单开了个语音会议,还没来得及喝水,岑樾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周老师,你的声音好像有点哑,感冒了吗?” 周为川清了清嗓子:“今天参加婚礼,喝了点酒。” “啊,这么巧,我也刚参加完婚礼。”岑樾惊喜道:“有个大学学长现在在这边定居,这次来主要就是给他当伴郎,凑个数。” “对了周为川,我今天穿了西装,好多人都说好看。” 周为川靠在沙发背上,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交代工作时强打起的精神稍有松懈,廉价酒精的作用下,身体开始发热。 “有多好看?”他问。 “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太自恋了,”岑樾忍不住暗示他,“所以你其实可以直接说……你想看看我。” 半晌,他听到周为川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声音,接着听到他说:“把摄像头打开。” 是在表达同个意思,但又好像完全换了个味道。 岑樾心尖发颤,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周为川充满控制欲的声音,让他想起他们在床上相互疏解的那几次。 他的手也是这样,总是在似有若无地掌控着自己。 “……”岑樾舔了舔嘴唇,打开前置摄像头。 他没要求周为川也打开摄像头,在周为川面前,他有时爱耍小聪明,有时又忘了讲条件,只乖乖听话。 确实好看。 周为川数不清这是他第一千零几个样子。 黑西装容易穿得古板和俗气,但岑樾穿就完全不用有这样的担忧,他皮肤白,身段高挑,领结又给他添了点年轻俏皮的味道。 周为川看他低头抿了下酒杯,嘴唇亮晶晶的,问他在喝什么。 岑樾举起一只小巧漂亮的玻璃瓶,凑到镜头前:“是起泡葡萄酒,婚礼的伴手礼。我本来想带回国的,但是没忍住打开尝了尝,还挺特别,是我以前没尝过的味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穿过满是鲜花的长廊,期间有陌生人邀他碰杯,他便笑着回应。 隔着两小时时差,那边现在是傍晚,草坪婚礼刚刚结束,客人们可以在场地随意游玩。镜头摇晃,画面不断变化,但无一不是明亮的,甚至可以说是华丽的,最后定下来,对着酒店大厅里的一架钢琴。 “送给周老师一首曲子。” 岑樾把手机扣着放在琴盖上,这个角度,刚好能拍到一段琴键。 修长的手指翻飞,在低音区时进入画面,陌生又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是他自己写的那首曲子。 用真正的钢琴演奏,和上次在Piano Lesson听的相比,音色和质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周为川闭上眼睛,一边听着,一边感到醉意的蔓延,手指不自觉在沙发扶手上轻点。 岑樾是有副好皮囊,但少了这些,也不妨碍他引人注目。 他好像天生就该被注视,被羡慕,被宠爱。 曲毕,岑樾拿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鼻梁上那颗小痣被放大:“其实我想把这首曲子改成钢琴和小提琴合奏,风格会有点像《Por una Cabeza》,比较突出弦乐的存在感,钢琴更像是在背后……如影随形地陪伴。” “周为川,你能不能弹这首曲子的钢琴部分?” 周为川猜到这才是他今天这通电话的目的,指腹摩挲着屏幕,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不会弹。” 岑樾不吃他这套,马上顶回去:“你明明就会。” 他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周为川也没彻底答应下来。 他不知道周为川现在的状态是比微醺还要多些,也不知道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积压着多少情绪,只听他嗓音沙哑,漫不经心道:“……当面给我弹一次,我再考虑要不要学。” 像回到了确定关系之前,无止境的推拉,总也没有个准确答案。 可是下次见面时可以拥抱,可以接吻,还是不一样的。 岑樾越想越心痒,没抵住诱惑,改签了机票。
第31章 十月五号,长假倒数第二天。 周为川计划乘早上的动车返京,离开前去“旭日百货”买了瓶水,路上喝。 罗旭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从长椅上直起身,说川哥一路顺风,明年见。 过年周为川不回济平,大概有十年,都是一个人在北京过的。罗旭不是念书的料,从来没什么抱负,后半辈子只打算靠这家店混吃等死,他很难理解周为川的人生选择,但也想象不出他留在济平的样子,所以也算是理解了。 五小时车程不长也不短,周为川除了回复工作信息之外,都在闭目养神。 中间他大概睡着了一小会儿,是被前排小孩的哭闹声吵醒的。 他站起身,到车厢连接处透气。 火车正在连续驶过隧道,车窗框起来的部分忽明忽暗,暗下来时映出人影,亮起来时便是北方光秃秃的荒山,山脊起伏之间是单调沉闷、一成不变的风景。 周为川一时无事可做,点开和岑樾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方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的照片。 岑樾昨夜凌晨发来几张在泳池拍的照片,而后突然没了动静。 照片上,他站在泳池边,捧着一杯可乐,只穿了泳裤和一件薄透的白衬衣,应该是刚从水里出来,额发和脸颊湿漉漉的,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彩色皓石项链,几枚小巧的彩珠刚好坠在锁骨间,和他很相称。 一共六张照片,都是笑着的,笑得很生动、很开怀。 周为川挨个划过去,直到划不动为止,垂在身侧的左手指节相互摩擦了几下。 他是个不常有情绪变化和心理波动的人,可能是年少时把错都犯了,大小惩罚也都吞下了,慢慢变得什么都能接受,不管是改变不了的出身和过去,还是逃避不开的现实。 时间和经历确实能打磨一个人。 刚出来念书的时候,他偶尔会有身不由己的不甘心,会觉得世界的规则不公平;刚工作的时候,偶尔会因为加班强度大而烦躁,面对质疑也跟人急过眼。 大概是在而立之年后,心性才愈发趋于稳定。 现在没什么能搅乱他的生活节奏,他也不想花时间剖析别人,或解释自己。 如果感情状态发生变化,那也是他生活中一个独立的板块。 因着所处的世界太过不同,他不需要剖析岑樾,也不需要向岑樾解释自己,他们之间的状态是在亲密的同时,又相互独立。 换言之,即便建立在动心与共鸣之上,这段关系的成本也算不上高。 只是他必须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挺喜欢这个人。 年轻漂亮的,自由热烈的,说不想拥有,那一定是假的。 列车再次进入隧道,周为川回到座位,给岑樾发过去“好看”二字,但一直到动车抵达北京,岑樾都没回复,估计是在玩。 已经是下午两点,周为川没有别的安排,打算直接回家休息。 国庆期间,北京开始降温,好在阳光依旧明媚,相比济平的阴沉,算得上是十足的好天气了。 走到公寓楼下,周为川脚步顿了顿。 逆着光,视线模糊,眯起眼睛才敢确定,几个小时没有消息的人现在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岑樾穿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扣着帽子,像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弓着腰伏在行李箱上,像是睡着了,旁边还放着一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 岑樾本来想突然出现,吓周为川一跳,没想到手机没电了,他又无聊,干脆去逛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好在昨晚的泳池派对上不能刷卡,他现去兑了澳元,和朋友们小赌了几局,身上还有剩下的现金。 有个人走到他面前,挡住了光,他迷迷糊糊抬起脸,翘起嘴角,伸手拽住面前人的风衣一角。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周为川摘下他的帽子。 然而卫衣抽绳被岑樾拉紧,系成了死结,帽子摘下后显得不太利索,周为川像强迫症似地,弯腰解那个结。 岑樾低头看他动作,在结即将散开时,握住他的手。 他当然包不住周为川的手,手掌比他大了一圈,指节也比他粗,他只能松松地搭在上面,仰起脸说:“因为想和男朋友待一整天。错过这个假期,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待一整天要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 “我买了吃的,可以给你做饭,”岑樾抓着他的手指,用抽绳缠了两圈,“我厨艺还不错,照着菜谱学的话,做什么都挺像样的,周为川,你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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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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