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琢舟看向他的眼神简直难以形容,他转身就要走,又被病床上的人飞快地握住了手腕。 “我错了琢舟,你别走……我重新说。” 裴彻声音放得格外轻,他手指极为克制地碰了碰闵琢舟手腕的骨节,生怕自己再把持不住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惊走了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人。 闵琢舟垂眸,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挣开。他从胸腔中一言不发地坐回椅子上。 裴彻仿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视线执着地落在闵琢舟极美的指节上。他用手将它们并拢再分开,动作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问我为什么看到硬盘里的内容后不着急……我其实是着急的,琢舟。我着急知道谁给你地东西,是不是又有人在不怀好意地接近你,把你往整件事情的风波里送,也着急一旦危机再次来临,我来不及回到你的身边,来不及帮你再挡一次。” 来不及再帮他挡一次。 刹那间闵琢舟倏然闭上眼睛,南城孤儿院爆炸的巨响又在他耳边响起。 再帮他挡一次…… 且不说裴彻还能不能用把剩下的半条命再帮他挡一次,闵琢舟根本不知道,倘若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了。 “我不是想用这种事情要挟你,不是要逼你觉得欠了我什么,这是我自愿的,就算是重复千百次,我还是愿意这么做。” 裴彻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缓慢、也格外真诚,他极少在别人面前剖白自己,所以如履薄冰般思前想后,生怕有哪个地方词不达意,引起对方的误会。 闵琢舟眼睫极不自然地颤抖一下,那只垂在一边的手缓缓蜷紧了。 “我就是单纯不希望你再出任何事情,”裴彻唇边勾起一点苦涩的弧度,“云揭曾告诉我,过分认定别人一定会受到某种伤害,这也是妄想症中的一种,但我真的怕了,怕他们对你动手……从始至终,我好像从来没有将你保护好过。” “可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把我一无所知地抛在身后。”闵琢舟开口打断裴彻。 他睁开眼睛,眼仁沉得似两汪深潭。 明明没人碰他,但裴彻却像是被无端扼住了喉咙,哑然失语。 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情况,无论裴彻说还是不说,闵琢舟基本已经将事情拼出了大概。 裴家和魏家的同盟关系是假的,裴彻和季苏白的联姻则是权宜之计下的被迫妥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沉入沼泽拔出深渊的根系,将兴风作浪的魏家斩于浪潮之中。 裴彻有他和警方的保密协定、有他不可抗力的苦衷、有他的难言之隐……可无论闵琢舟怎样说服自己,仍然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倘若一切都是假的,那他经历的一切为什么是真的? 他的过往是那样的不堪重负,像冬日里被霜雪打落的叶。 或许早春的一场雨就又能让干枯的树干萌芽,可曾经天旋地转的痛苦又怎么释怀? 闵琢舟不知道。 如果遵守重案保密协议的裴彻没错、暗中收集魏家犯罪证据的裴彻没错、把他不顾一切地护在身后的裴彻也没有错——那他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由冬转春、兜兜转转,闵琢舟千帆阅尽,到最后终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却不知道该怪谁。 或许是他们的缘分实在浅薄,难以修成正果。 他已经不敢再回头了。 沉默拉长了时间的线,窗外细碎的雨逐渐成势,成了天穹一道朦胧的雨幕。 闵琢舟在病床旁边坐着,不知听了多久的雨声,忽然掌握了主动,反拢上裴彻的手,轻轻地捏了下他的掌心:“魏家该除,你没有错。” 病床上的裴彻倏然一愣。 闵琢舟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匿在病房暗昧的光线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如果亭瑄给我的硬盘里面信息不出差错,那么魏家从二十年前做的就不是正当营生。这个家族在宁城埋下了有毒的根系,并且随着时间生根发芽蔓延生长,逐渐与海外势力勾结、狼狈为奸,你要铲除这块腐蚀的土壤、覆上新土、长出嫩芽……我不会怪你,我可以理解你的走投无路和别无选择。” 不知怎么,裴彻听见闵琢舟这么说,非但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中猛然一空……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指缝流泄而过,如同一捧一吹就散的细沙,不可挽留。 他倏然握紧闵琢舟的手,嘴唇嗫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对上对方的眼神,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闵琢舟很有耐心地任他握着,他那副漂亮的眉眼里没有任何的讥讽或者不忿,平静得像是一池静水。 他视线温和地掠过裴彻的面庞,像是艺术家欣赏自己最珍爱的旷世奇作。他看着裴彻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因为一场大祸几乎瘦脱了样子,眼中静水微微起了波澜。 “答应我先把身体养好行吗,你要对抗魏家那些非法荷枪实弹的疯子,最起码也得有个有个野蛮的体魄吧?总不能像现在这么病恹恹的,一个假护工都能致你于死地。” 闵琢舟严肃地和裴彻商量,有一瞬间,似乎是想抬手抚过他瘦削的下颌。 但裴彻一言不发,只顾只盯着他看。一种由直觉产生的神经质的紧张破匣而出,通过心脏泵出压向全身血脉。 他宁愿闵琢舟还是之前那样,冷漠也好、愤怒也罢,远比这无根无由的释然与平和来得好些。 闵琢舟:“我们……” 刚一启唇,裴彻便忽然出声,下意识地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琢舟。” 闵琢舟的话音被迫戛然而止,只好过渡式地抿了下嘴唇。他没由来地有些好笑,莫名想到若是回到五年前、两人最初见面的那一刻,他绝对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会从裴彻的脸上看见这种……毫无安全感的紧张。 某些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苦闷忽然释怀,如风散去、混入春尘、落入泥土。 闵琢舟发觉在这过去五年光阴之中,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最起码到了现在,他总算有了一个自由的、做了结的底气。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裴先生。” 温和却有力的声音落下,一切人为的打断都是徒然。 裴彻浑身仿佛被冻住了。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窗外嘈杂的雨声都消失干净。 “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圈忽然红了。 闵琢舟沉默地移开视线,他知道裴彻听懂了自己的意思,随后一言不发地将彼此紧握的手松开。 后者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要再去抓,却搂了一手空,指尖的暖意飞速散去,那是彼此最后一丝羁绊的余温。 他真的不要我了,怎么都不要了。 过去在漫长黑夜中重复多次的梦魇终于成了真,裴彻摇摇欲坠的心脏沉入谷底,他眼中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由摇摆不定的紧张转成一抹很深的悲,泫然欲泣、无可救药。 “琢舟……”裴彻喃喃着,手指够不到,就想去抓他的衣袖。 然而他好不容易勾着一角衣服,伴随着闵琢舟的起身与充满决绝的离开,那最后的衣角也一点点离去。 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突然崩溃地叫他的名字:“闵琢舟!” 闵琢舟往病房外走了几步,单手握上门把,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回了头。 裴彻却忽然失了语。 他看见闵琢舟扶在门把上极颤的手。 “裴彻,你觉得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尘埃落定后可以掰回正轨的逢场作戏……但我不一样,我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经历过的挣扎、痛苦与搓磨,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真的。” 闵琢舟声音已经哑了,他竭力压抑着声线的颤抖,再也不像刚刚那样淡定如常: “我们回不去了,就在这里结束吧。”
第88章 金蝉脱壳 魏家主宅。 一场春雨过檐,满庭花草深深浅浅。 魏长钧闲坐在游廊里,手里有一支刚剪下的玫瑰。 他垂着眼睛,悉心去除花枝上多余的叶片,又用镊子一根一根地将玫瑰的刺拔出,像是在做一场严密的手术。 “魏公子。” 季苏白的声音传来。 魏长钧眼神不抬,依然精心打理着手中的玫瑰,声线淡漠:“你不是说能搞定Nanfg吗?我怎么听属下说你出国一趟,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季苏白似乎早预料到他会开口询问这件事,抿了下唇,没说话。 魏长钧便晾着他。 男人将那枝玫瑰拉远了看,欣赏了半晌,才掀起眼梢给了他一个眼神,询问:“怎么?” 季苏白:“Nanfg最在乎的就是她的那个儿子,但我这次用席楠引她出来,她竟然一点回应也没有……我联系不上她了。” 魏长钧把玫瑰放在桌边,从旁边的雪茄盒中拿出剪好的烟叼在唇边,微抬头:“联系不上?” 季苏白自知没有被眼前这个人“仰视”的资格,很有眼力见地拿起火机,动作娴熟地半跪在他的脚边,一边替他把烟点着,一边无助地点头,充满了示弱意味:“这件事是我没办好。” 魏长钧垂下眼睛,看见跪在他面前的季苏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精致的锁骨在早春的寒意中冻出了诱人的粉红色,刻意地在空气中半遮半露,还隐隐散发着柏木的香气。 他忽地将季苏白从地上拽起,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抚摸着他纤细的颈,问他:“你知不知道Nanfg手里面握着什么,嗯?” 季苏白眼睫颤抖一下,扑鼻而来的雪茄气息醇厚而芬芳,他却像是溺在这香气里的小小蚊蚋,微微颤栗。 “那女人毕竟是跟着魏家的老人了,的确是是有些手段,我在国外派了三波人都让她逃了,还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被哪个家族藏起来了。” 魏长钧的手抚上季苏白的下巴,忽然大力捏住骨骼迫使他抬起头,强迫他用那双湿漉漉的、和那个人极像的眼睛去注视着自己。 他盯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心软了一般,慢悠悠地将雪茄凑在季苏白湿润的唇边,施舍又怜悯地看他吸了一口,说: “那个女人很关键,不除掉她,后患无穷。” 季苏白平时因为唱歌要保护嗓子,几乎不抽烟,他只吸了一口烟气就呛进了肺里,眼尾溢出泪水,楚楚可怜。 魏长钧视线始终在他那双的眼睛上,忽地笑了一下,用冰冷的指腹揩去他的泪水,充满温情地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别害怕,当初被Nanfg发现在我的床上的时候没害怕,面对我要在你们之间取舍的时候也没害怕……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怕我推你出去给她赔罪?不至于的,我怎么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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