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有草我的屁股。” 脸颊的泪划到嘴角,很咸,“奶奶,你知道吗。他没有包养我,他在我请求他包养我的时候,给了我一张欠条。一张无期限零利息的欠条。” 奶奶看着他哭,下意识地抽出纸巾想要递给他,早已苍老的手指自然而然地伸出去,又僵在半途间,她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的儿子就那样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年迈的母亲和刚刚生育的妻子,还有襁褓里的孩子。 她没法再接受同性恋了。 她的理智没法越过情感的创伤。 她已经老了。 傅炽的泪很快就干了,他又重新变成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坐在病床边,看着自己的掌心。 “今天怎么了?”异常沉默的室内,奶奶还是开口了。 “没怎么。”傅炽冷硬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跟那人有关系吗?” 傅炽不说话了。 “他威胁你了?” 没有。他要是威胁我就好了。 眼睛又一酸,傅炽用力眨了眨眼。 “是不是钱出问题了?”奶奶问他,“有事你跟我说。” 傅炽摇摇头,“奶奶你继续住院吧,钱我未来会还给他*的,你不用担心,这是干净的。不是交易换来的,他没把这当成交易。学校里还有几套卷子,过两天就要考试了。” “我先走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傅炽知道奶奶坐在病床上一直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 摁下电梯开关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 不应该对奶奶大声说话的。 奶奶缩在角落里看妈妈打他,也只是因为奶奶也救不了他。 当时家里所有人都指望着妈妈打零工或者做些文案工作活着,奶奶自己也常常挨骂或是受到冷眼。 奶奶也是受害者。 奶奶最后的嫁妆最后都给他买了糖吃。 他不该凶奶奶的。 但电梯已经到了,炖的鸡汤还在那,过两天来取保温盒的时候,再来道歉吧。 一天又一天的重压压得这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傅炽不想再想了,他要把所有的精力聚焦在接下来的考试里。 这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考试。 顾斐波会看着他的。 奶奶也会看着他的。 拿着准考证走出考场之后,傅炽回乔延城的屋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套屋子不知道顾斐波用什么手法保住的,傅炽虽然不能转卖,但一直没人前来收缴。 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这个时候才打开自己的终端。 里面有一封短信。 “傅炽先生,病患于银河纪元846年的2月18日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主动拔管离世。鉴于病患生前留下的遗书,我们思量再三,决定遵从死者意见,在您考试结束之后再通知您。” “病患的尸体暂时停放在B栋负三层B1305室A列8排A834号隔间,请您尽快前来认领。” 傅炽觉得自己还没醒。 他又躺了回去。 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没感觉。 又扇了一巴掌。 还是没感觉。 一巴掌。 接一巴掌。 等到脸都快肿起来的时候,他捏着终端套上衣服就往医院冲。 工作人员带他走到了停尸间,拉开了柜子门。 偌大的铁色柜面,停放着一格一格的尸体。 鲜活的人类最后也不过静默地在柜子里离开这世界。 工作人员拉开柜门的时候,傅炽想到了前些天刚吃过的蒸肠粉的蒸柜。 铁质的平板上不是薄如蝉翼的粉皮,而是……一个裹尸袋。 我在想什么啊。 怪地狱的。 袋子里的人很瘦,近乎看不出来起伏,薄得像个纸片人一样。 工作人员拉开拉链,让他确认死者的身份。 银发,窄脸,眼角泪痕刻着皱纹深如沟壑,下巴尖薄无肉,无田无室,命苦福薄。 但奶奶的眼睛是很温柔的。 那是一双沉默着隐忍着却又温柔的眼。 傅炽后悔那天在电梯口,没扭头回去,跟奶奶道歉了。 停尸房的灯光惨白,头顶的空调孜孜不倦地冒着刺骨的冷气,傅炽听见自己说:“没有错,我来接她回家。” 傅炽想过很多阴谋论,但最后医院给了他一段监控视频——这是当初怕顾大少爷查岗,特地安的。理论上是不会有的,毕竟侵犯病人隐私。 高清的录像里,在傅炽关上门离开后,奶奶下床跟到了窗边,隔着拐角目送着傅炽离开的背影,然后轻轻抬手,挥了挥。 接着,她回到病房的桌子旁,将傅炽盛起来的鸡汤端起,捏着勺柄小口喝着。 奶奶最近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手都不再颤抖了。 左手捧着碗沿,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碗里的最后一滴汤喝尽的时候,她起身,用汤勺盛了两碗。 一碗放在对面,那是傅炽常用的碗。 保温桶只有三碗汤,她把自己碗里的喝完了,又把傅炽碗里的倒进自己碗里认认真真喝了个干净,最后用筷子去拨保温桶底下的烂碎鸡丝还有不成形的玉米碎粒。 吃完后,她拎着保温桶去洗碗。 她把保温桶晾在了阳台上。 再后来,她找护士要了条干净的毛巾,沾水对镜细细擦过自己的脸。 后直愣愣地站在镜子前,呆立许久。 最后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脸颊,轻叹一口气,努力直起佝偻的腰背,拿起镜边当年陪嫁的木梳,用年少时爱人替自己束发的木梳最后替自己梳了一遍头发。 最后的最后,老人家放下梳子,又对着镜子侧了侧身体,又抬手将鬓边碎发理到耳后。 她又后退半步,仔细看了看,颤巍巍地抱着那柄木梳,坐回了床上。 坐了大概五分钟有余,又起身重新把被单的四个角都扯平,后又去拉被子的四个角。 她已经老了,不能像傅炽当年见到的那样,捏住被子的两角往空中高高一抖了。 奶奶的身躯没有佝偻前,是很高大的。 只要轻轻一抖,被子就会腾空而起,再被精妙的手法一拉,便能服服帖帖地落在床上。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已经老了。 她佝偻的身体慢慢围绕着病床的四角,扯平被子。 然后将床头左侧的那一角掀起,坐在床上,弯腰脱了鞋子,叫护士来给她换药。 她微笑着跟护士小姐聊了两句,乖巧地伸出血管分明的手腕。 褐色的皮肤上留置针插在血管里,周围的皮肤发青。 护士小姐说,“您要自己没事多揉一揉,让血液化开来。” 奶奶笑着念叨说,“好。” 护士小姐离开的时候。 奶奶突然说了一声,“晚安。” 护士小姐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然后甜甜地勾起两枚酒窝,眼睛眯得弯弯的像月牙,“晚安,奶奶,明天见。” 奶奶微笑着注视她走出病房。 就像是先前注视着孙子离开一样。 这一次她没有跟下床。 她把被子盖上,正面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吊瓶,将输液管的阀门开到了最大。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放进被子里,安详地阖上了眼。 她走了。 走的并不安详。 药物溶液在短时间内达到毒性水平,她呼吸困难,肺部水肿,窒息而亡。 床边插在水里的鲜花还是傅炽上个月带来的,如今早已凋零,不锈钢质的保温盒挂在阳台的绳子上,在黑夜的晚风里轻轻摇晃着。 老人一头雪白的银丝在挣扎间散落,身体的大半滚动到床沿,走的时候,手臂挂在冰冷的床架上。 被子也没盖好。 奶奶不识字,也没有遗书。 床头用拼音歪歪扭扭地拼着——自sha,xiexie王护士的zhaogu,不yaogaosuwode孙子,rangta把考试考完。 到最后,她也没留一句话给傅炽。 到最后,她也只能跟护士小姐,说一声晚安。 晚安,对不起,见不到你们了。 医院把傅炽前几天打进来的一千万又原路返回到傅炽账户里了。 临走的时候,傅炽问,“王护士还好吗?没有被追责吧。” “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 “需要我们帮你把尸体运到殡仪馆吗?” “谢谢,那真是太好了。” 尸体送进去火花之前,傅炽把人拦住了。 用自己当年在殡仪馆流浪时跟那个姐姐学到的技术,亲手给奶奶化了一个合适的妆容。 最后在唇间点上一点嫣红,目送着尸体进入火花室。 奶奶没有别的亲人,傅炽也没有别的亲人。 别的火化炉前一大家的人悲伤恸哭,傅炽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火化炉最近的地方,静静地仰视着炉子。 自此,世界上,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红烛送魂,远处哭声摇曳,不似人声。 苦到极致,哭得也像是旧日孤魂了,长长的嘶嚎在黑暗的殡仪馆上空摇曳着。 傅炽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红烛,看着在晚风中扑闪的烛火下投在墙壁上三柱香的影子。 “一路走好,奶奶。” 出高考成绩那天是2月28日,机器改卷,效率很高。 他考出了整个银河帝国高考史上的最高分,举国轰动,他把采访媒体尽数挡住。 第二天凌晨,把骨灰安置好,去了一趟诱色——他知道,顾斐波在诱色陪酒。 他曾在诱色工作,不会有比他更熟悉诱色的人了。 他知道陪酒什么工作,又是什么流程。 他知道顾斐波的日子有多难过。 他没去见他,他知道顾斐波不会想在这时候见到他,只是服务生给顾斐波送了一千万他最喜欢的酒。 然后去拐角的零售机旁,买了一罐最廉价的啤酒。 绕到员工休息室后面的巷子里,靠着墙壁蹲在了地上。 顾斐波在休息室里笑。 傅炽垂着眼,用拇指扣开了啤酒。 铝管的拉环发出轻轻一声嗒响,酒液在罐子里吱吱冒泡。 头顶的天空是雾蒙蒙的蓝,远处的云彩是粉粉的白。 他轻轻地将头靠向墙壁,试图触碰到墙壁对面那人的体温。 墙壁里面,顾斐波倒了半杯他送的罗曼尼康帝。小口喝着,像之前每个夜晚入眠前都会浅酌几口的模样。 随着东边第一缕刺眼的阳光破开无边黑夜,傅炽听见了顾斐波的笑声,仰头把脑袋往墙壁上更靠了些。 顾斐波,我答应过你,奶奶出院,要请你喝酒的。 也没说是喜酒还是丧酒,总之我来请你喝酒了。 你不要我的钱,我只能给你买你喜欢的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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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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