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当场傻了,反应了数分钟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那位财大气粗的三少爷给做戏骗了,合理合情合法,你拿他毫无办法。 “爸,黎翘哎!你知道吗,黎翘跟我有对手戏哎——” “好好好,翘翘翘!”强忍住兜这丫头一嘴巴的冲动,老沙将兴奋已极的女儿哄回了房间睡觉,忍不住悄悄用粤俚骂了句极难听的话。 近乎一宿未合眼睛,沙局长在家就打定了主意,无论第二天那位三少爷找上门来说什么,他除了唉声叹气,什么茬也不接,什么话也不认。 果不其然,他难得一大早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方竟比他到得还早。 “蒋贺之,你这有点无组织无纪律了啊,我这局长办公室的大门,是任你打开的么?”老沙照常笑出一脸佛陀相,故意装傻。 “案发之后,你见过石玥吗?”蒋贺之当然是有备而来的,他将一叠照片甩在局长的办公桌上,最前面的那张是自花姨处得来的石玥毁容前的照片,一个活脱脱的中国赫本,极致漂亮灵动,剩下的便都是毁容后那张令人不忍猝睹的脸。 沙怀礼只敢朝桌面匆匆瞥一眼,便扭转视线,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一件满城皆知的故意伤害案,先是一个一腔热血的年轻刑警被外讯逼疯,再是一个一向口碑甚佳的检察官因受贿入刑,世上哪有这么多惨烈又不堪的巧合?你作为案子的主办刑警,真的相信它从侦办到结案没有一点问题吗?” 越问越切近真相了,老沙还试图蒙混过关,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朝对方那身笔挺的警服打量起来:“哎,贺之,你身上是不是藏着录音笔了?” 管他人贬我还是褒我,这人就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蒋贺之却丝毫不搭理这套,忽作恍然大悟状:“年龄对上了,如果一直要挟你徇私办案的人是付勉,那么当年除咸晓光外,另两个未成年案犯之一就应该是张耀元,难怪他的朋友都叫他‘皇爷’,案发后他改了名随了母姓吧,他以前就叫‘殷煌’是吗?”见老沙骤然变色,可见自己推测得完全正确,他便一声冷笑,语速奇快地说下去,“所以还有一个是谁?杜思铭还是周晨鸢?应该是杜思铭吧?杜勋武就是杜思铭……我终于明白了,两个官二代为非作恶,为了不受法律制裁,却让一个穷孩子背锅!质疑的刑警被诬陷刑讯,质疑的检察官被诬陷坐牢,只有你沙怀礼,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贪过一分钱、没嫖过一个女人、没收过一件别人送来的东西,可却帮着一群高官指鹿为马,害了一个女孩儿一辈子——” 沙怀礼怒吼着打断他:“蒋贺之,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承认!你自己就是个警察,你应该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说的那些话没有任何意义,何况那就是一个名字——” “老沙,你还不明白么!这回是我带走了你女儿,下回是谁就不一定了!”蒋贺之也同样吼着打断对方,饿极了的狼一样的目光,灼灼发亮,咄咄逼人,“这件案子我追定了,追到底!一天不把那群人绳之以法,我就一天不回香港,那群人便一天不能安心,你的女儿也一天不得安全!同怀一颗天下父母心,你沙怀礼的孩子是掌上明珠,她冼秀华的孩子就活该被毁了一生,他咸宝生的孩子就活该被人杀害,至死都蒙受着不白之冤吗?” 老沙终于面露触动之色,他知道这位三少爷所言不虚,他也知道,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女儿必然会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会儿他完全不把自己当领导、当干部了,他猛地作出那手掬清香、弓身礼拜的滑稽之态,冲对方讨饶道:“大少爷!我求你了,你别逼我了,你、你回香港吧!” 这副戏瘾上身、可笑又可怜的样儿,令蒋贺之失望透顶。默了良久,他才摇着头、叹着气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154章 长唳(一) “你这是……带我去哪里?”车越驶越偏了,老沙望向窗外渐渐萧疏起来的秋景,目光瞢暗一阵,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去见你的一个老朋友。”蒋贺之目不旁视,应付地回一句,便不作声了。 老沙满腹狐疑,却不敢再问下去。这位三少爷严肃起来的样子挺骇人,浓长的眉压着深邃的眼,一张本就立体极了的脸,更像没感情的雕塑了。 午间的太阳晃晃地照下来,旭升精神卫生中心被市区不常见的一片火炬树围裹,秋渐深,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树也应景地红了,彤彤一团,分外祥和喜乐。蒋贺之停了车,看看身旁一脸无措的老沙,先他一步迈进了这家精神病院。 当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疯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其实第一眼,老沙并没认出对方是谁。脸像核桃壳,手像松枝皮,这么个干枯佝偻的老东西?老沙细着快老花的眼,辨认了好一阵。 轮椅上的疯男人也不认识他了。病号服明显不合身,裤管距离干瘦的脚腕三寸有余,男人正费力地弯着腰,用指尖沾沾舌头上的唾沫,试图将已经破出大洞的袜子粘起来。 这个过于专注而滑稽的姿态终于勾起了沙局长的一阵心酸。他想起来了,原来是陈钦东,那个总笑吟吟唤他“师父”的陈钦东,当年市局里学历最高、前途最无量的一个年轻刑警。昔日徒弟的悲惨现状令老沙的佛陀脸上骤添阴霾,他扭过头,又痛苦又愤怒地诘问蒋贺之:“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一定从没来看过他。”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鸵鸟永远不会把头探出沙坑,只要视而不见,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可以逃避真相,豁免罪疚。 “你真系够‘八’嘅喔,”老沙没来由地动气了,不拿自己当局长,他恶狠狠地用粤语骂,“乜七都要‘八’下!” 蒋贺之只当没听见,突然提起音量,对轮椅上的陈钦东高喊:“陈钦东,敬礼!” 再度触发反射条件,老刑警霍然而起,唰地就朝他们敬了个礼。 四野风起,红通通的树叶在风中齐刷刷地飘扬,这位老刑警,就像在一面面招展的红旗下向他曾经的队长敬礼。 这个特别标准的警礼终于激发了一位公安局长的羞耻心。老沙的两颊兀地涨红,几乎央求着对身旁的男人说:“求下你,唔好再逼我……” 蒋贺之仍然充耳不闻,冷冷地注视着老沙片刻,又对那个可怜极了的老刑警喊:“陈钦东,口号!” 陈钦东也再度一边立正敬礼,一边以嘹亮的口号回应:“热血铸盾,忠诚为民!” “癫佬!”老沙狼狈地后退着逃跑,差点被坑坑洼洼的路面绊一跟头。在一声声“热血铸盾,忠诚为民”中,他冲蒋贺之大骂,“你真系个癫佬!” “陈钦东,敬礼!” “陈钦东,口号!” 随蒋贺之喊一声,老刑警便机械地敬一遍礼,重复一遍口号,但一个久病中的男人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膀胱一松,裤管间便滑下了一股水流,一些沾湿了他的黑色布拖鞋,一些流到了精神病院的石板地上。 一阵带着尿腥味儿的风直扑老沙的脸,逼着他与他这个久未谋面的徒弟对视了。他看见,仍然敬着礼的陈钦东两腿战战,那双一直平直的、略略失去焦距的黑眼睛里涌满了无能为力的泪水。 蒋贺之也没法再喊下去了。这么“羞辱”一位病中的老刑警令他深感痛惜与羞愧。他红了眼圈,失望已极地冲沙怀礼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被弃在了郊区的精神病院,老沙不得不自己打了车再回到市局。没想到局长的椅子还没坐热,便听有人前来汇报,说两名市检的反贪干警在异地追逃的路上不幸殉职了,一个叫苏茵,一个叫黄哲明。 噩耗传回洸州之前,苏茵正与反贪局侦查处的多名同事在外地抓捕蔺先荣的女儿女婿——没了老父“花脸书记”的庇佑,这“靠金融吃金融”的一家人便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在反贪局找上门来之前,安坤带着妻子仓皇跑路了。 外逃路径大多已被反贪局提前封锁,安坤来不及再找门道偷渡出国,只能撇家舍业地往深山老林里跑。几名反贪干警便也跟着跑,大半个月没回洸州,好几个都创下了自入职以来出差最久的纪录。 这对夫妻一路乔装逃到了闽粤赣三省的交界地,眼见甩不脱追击的干警们,便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直奔福建,一个去往江西。侦查处的追逃小组便也兵分两路,继续追捕。苏茵与新兵黄哲明就在去往江西的那一组。反贪人员赴外地办案都有《保密规定》,他们的行踪本应完全对外保密。然而千里追逃不容易,每到一地需请当地公安一起协作,架不住付勉在整个粤东省与相邻省的司法系统内都有耳目。很快就有人悄悄通知了付厅长,那名叫苏茵的反贪干警已经到了他们的地界了,一个高山绵延、设施落后的偏远小县。 苏茵、黄哲明汇拢线索得知,这儿有家工厂是蔺小柔的一个大学同学开办的,判断出这样一个手不缚鸡的大小姐独自潜逃,多半会向亲友寻求帮助,于是提前与她的那位同学取得联系,动以情晓以理地劝其与反贪局配合抓捕逃犯。待得到承诺后,他们又乔装成了务工人员,与当地公安提前蹲守在了工厂里。 果不其然,蔺小柔蛰伏几天后便捺不住地主动联系起了老同学。那人接到电话,冲周遭的反贪干警们递个眼色,又用苏茵教给他的话术,将蔺小柔晚上骗来工厂见面。 “别挂相啊,”蹲守过程中,苏茵对黄哲明的表现不满意,提醒他道,“这些贪官都是惊弓鸟,反侦察意识很强,你这一脸紧张的样儿很容易被识破,如果蔺小柔闻风再次潜逃,我们又白忙活了。” “谁说我紧张了?我没紧张!”异地追捕逃犯还是头一回,说不紧张是假的。黄哲明故意以个不屑的口吻给自己壮胆,对苏茵说,“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别老摆出一副老兵的架势教训人。” “别没大没小的,大一天也是大啊,我还比你早进检察院呢,按道理你该叫我师姐。”苏茵教训新兵倒也不为逞能,她很快就严肃起来,说,“除她那个书记老爸,蔺小柔的社会关系很不简单,尽早抓回来,就能尽早把她背后那群银行业的蛀虫一网打尽——” 话音未毕,蔺小柔的老同学又递来眼色,低低喊了声:“来了!” 然而万事虽俱备,抓人时还是出了一点岔子,不是出自反贪菜鸟黄哲明,而是蔺小柔那位老同学。到底是素人,面部表情一时管理失当,一下子就被多疑的蔺小柔发现了不对劲,她猛地推开对方,拔腿飞奔。出路已被民警堵住,她只能往工厂楼上跑。一口气跑到天台处,于无路处来了个猛回头,扬言谁再追她,她就跳楼。 “这才多高啊,你跳下去大概率死不了,不过要是脸先着地……”苏茵拦住欲上前规劝的黄哲明与协作民警,以一副嫌恶之态耷拉下嘴角,啧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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