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愣站着。叔叔说:“看人打架这种游戏过段时间大家就厌了。到时候,我也不会没事去抓那两个小朋友玩了啊。” 他拍拍老余,把那袋子钱又塞回了老余怀里。 - 徐冬河的手还没好全的时候,叔叔就又把他带到了2046D。想观赛的赌客太多。叔叔和他说,今天也不需要他赢,能上场就行。 李致知已经很习惯地坐在“人质”席上,喝着不知道谁递给他的一杯橙汁。徐冬河来得比较晚。他穿着二中的polo领夏季校服跨过几排座位,把手撑在李致知的大腿上说:“给我喝一口。” 李致知把吸管塞进了他的嘴里。趁没人注意他们,徐冬河偷偷在李致知的脸颊印了一口,然后转头走掉了。李致知低头看着果汁杯上装饰用的小纸伞,熟悉的恐惧感像浪头一样打过来。后来李致知开始惧怕每一个黄昏。黄昏意味着夜晚的来临。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因此会把他带进这间酒吧。 有几次他躲在学校不肯出去。有人会打电话到他手机上说:“晚出来五分钟,比赛延长五分钟。” 他最后还是会乖乖出去。 那天叔叔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说:“我把闻家升接出来了。现在还在接受矫治和教育。他和你编了那五万块钱的事?小孩,我看在余诚…” 李致知紧紧抓着手里的果汁杯,眼睛盯着舞池说:“你不要和我说话。” 叔叔刚要再说什么,李致知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声尖叫起来。徐冬河直接跳过舞池边的围绳冲了过来。他一把推开叔叔,把李致知拉了起来。 酒吧的警卫立刻也冲了过来。 那天的架就没在舞池里打,在外面打了起来。徐冬河右手还没好全,推挤的时候又被人撞了下。他拿伤掉的手拉着李致知从暗处的安全楼梯逃了上去。到小网吧外面,徐冬河已经痛得浑身发抖。他们拼命跑上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车厢里,音乐电台的DJ推荐大家收听最近刚上榜的新歌《好难得》。徐冬河还紧紧握着李致知的手。李致知转头看,才发现他的额头渗满汗。车窗外路灯闪着一种毛绒绒的光。司机师傅在前头问他们:“在网吧玩好,现在回家?” 李致知忍着眼泪,松开了徐冬河的手。徐冬河摇摇头,好像在说没事。 那天晚上,老余接到李致知的电话,说他和徐冬河又在医院里,两个人身上都没带钱。老余套了件短袖,拿车钥匙的时候,余姐站在房门口。 老余带着余姐赶到医院,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低着头,穿着汗湿的校服,坐在深夜的急诊大厅。大厅寂寥得如同一个乘客疏落的机场。他们头顶的中央空调徐徐吹着冷风。电子叫号屏的红光一闪一闪,直到闪出徐冬河的名字。 他们两个同时抬头,疲惫地望向大屏。 - 第二天,老余去了派出所。他咬着烟在玄关换鞋子的时候,和余姐说:“余慧,把整个鸡蛋吃下去,你以为我瞎啊,蛋黄都被你抖掉了。” 余姐蛮不情愿地咬掉了半个蛋黄。老余临要关门,又回身叫:“余慧...” 余姐抬头看他。老余挥了下手说:“算了,吃你的早饭。” 他开车去了派出所。李致知和徐冬河没和叔叔单线联系过,但是他有。而且一开始叔叔的生意做得不大的时候,手底下干活的人没几个。老余都认识。他有物证也有人证。他联系了一个他认为熟识靠谱的警员。 五月底,天气非常好。老余开了四面车窗,让暖风灌进来。风里有某种很淡的花香。他发现虽然在这座城市的生活差强人意,他还是留念并喜爱着这座又旧又小的县城。 去完派出所,老余突然心血来潮叫了眼镜仔出来喝酒。 他们买了几打啤酒,把奶茶店半关门,就坐在那间小小的奶茶店里喝酒。眼镜仔穿着件篮球背心,把他妈妈存在冰箱里的泡菜、豆角什么的都顺出来了。老余喜欢和眼镜仔待在一起,眼镜仔不会咋咋呼呼地问:“有病吗,一大早喝什么酒?” 眼镜仔会端一端眼镜,然后就把下酒菜带出来找他。老余突然蛮感慨地碰了下眼镜仔的酒瓶说:“我俩认识二十年了,眼镜哥。” 眼镜仔算不清楚。他嚼着花生米敷衍地点点头。老余笑着在他头上打了一下。 第二天,派出所没有回音。第三天没有。老余打电话和那个警员确认了下,照常给余姐买好早饭,然后穿着人字拖晃下楼走去步行街开奶茶店的店门。 他走到步行街街口的时候,一辆小面包车从马路那头失控般撞了过来,直接把他撞到了步行街阻拦车辆用的石墩上。老余在石墩上弹了一下,翻到地上。疼痛的传导很奇怪,人会先麻一下,然后觉得嘴巴里很苦。老余抽空想到,原来“痛苦,痛苦”是真实的,痛的时候,人真的会觉得苦。 血从头顶,胸口簌簌淌出来。两边的行人围过来。老余仰面躺着,望着天空一角。他在劳教所的时候,和他还有眼镜仔住一屋的黄毛说,人死之前会想起这辈子最喜欢的一刻。 老余觉得蛮荒谬的,他想起了他和余姐被爸爸关在门外罚站的某个夜晚。那个时候他还没那么喜欢这个患有精神病的姐姐。他们站久了,一起靠墙坐在地上。姐姐给他讲了一个格林童话,故事里的兄妹两个用捏碎的面包屑执着地找着回家的路。老余并没有认真地听完那个故事。那时他低头玩着手里的变形玩具,心里想着明天还要去跑校运会的一千五百米。 他忽然好想回去问姐姐,他们回家了吗?
第25章 2012,2046D(六) 余姐坐在餐桌边拼着拼图,已经很晚了。眼镜仔在医院里,徐冬河和李致知还有隔壁邻居月姐坐在客厅里陪着她。 余姐转头看着他们问:“余诚还不回来?” 月姐说:“他今晚和眼镜仔要做事,可能回不来。” 余姐转回头,低头把最后一块拼图拼进去。她说:“不会的。余诚不会不回家。余诚出事了。” 李致知不敢看她,把头转到了窗外。 撞老余的车子肇事逃逸了,一直到后来他们也不知道那场事故是叔叔指使的还是真的是场意外。老余多器官出血,手术后推进重症监护室,挺了两三天还是没挺住。 月姐把余姐接到了自己家里暂住。眼镜仔自始至终都还是那副样子,把老余送进太平间,又跟着车子送去殡仪馆。 老余火化的那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一个好朋友。他们认识了二十年了。 眼镜仔还是按照每天的习惯,早上吃掉妈妈做的早饭,下楼开车去帮老余把奶茶店开了起来。他坐在店里,拿电蚊拍赶着蚊子。有顾客来买奶茶,他就站起身调制奶茶,严格按照老余写在笔记本里的配方。 隔半个月,他带余姐去病院配药。余姐中途喜欢在小鸟公园坐一会儿,眼镜仔就陪她在公园里坐着。余姐教他,那个花圃里是绣球花,这个是石榴花。她又指了指远处的池塘说:“荷花也快开了。” 眼镜仔闷闷地点点头。余姐说:“余诚喜欢荷花。” 眼镜仔转头看她。余姐伸直腿,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余诚喜欢荷花。” - 李致知的精神全线崩溃就是从老余车祸去世开始的。 临近中考那段时间,尼莫和老师申请把位置调到了李致知边上帮他看作业。但是李致知经常会发呆发愣,叫很久也回不了神,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尼莫还觉得那是吃点零食放松放松就会好起来的事情。他去小店买李致知喜欢的奶片糖和巧克力请他吃。 他们去补习班上最后一次课,上完课之后又有小轿车在校门口等李致知。这次李致知背着书包转头和尼莫说:“好累啊。” 尼莫拍拍他说:“考完中考,放暑假就好了。” 李致知坐进了车子里,看着窗外的尼莫。尼莫笑着朝他挥挥手,去路口找爸爸停着的车了。李致知到小网吧,先登录他们的庄园看了下。他们在世界频道的排名已经在五十多名了。并不是因为他和徐冬河打理得勤快,而是这个古早游戏的玩家流失太快。新出了太多更精致更有趣的网游。只有他和徐冬河还在执着地打造他们虚拟世界的家。 那天在2046D,叔叔给了徐冬河很大一笔钱,让他转交给余姐作为老余的抚恤金。他说毕竟老余跟着他做了十来年。 李致知坐在位置上看着。满场的大人,这个大人的世界,荒诞又美丽。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长大变成在座这些大人的样子。参加老余葬礼的时候,殡仪馆的告别厅里只有他们五个人。主持人在空落落的厅堂里念着悼词。 来看打架的大人挤满了这里的厅堂。 李致知越过挤挤挨挨的人头,看着舞池里的徐冬河。他歪了歪头,发现有个很简单的办法能让他和徐冬河摆脱现在的处境。他居然没早点想到。 那晚回去的路上,徐冬河说:“我和叔叔说过了,你中考期间、我期末考期间就先暂停。等放假再说吧。” 李致知和徐冬河咬着棒棒糖,慢慢走回家。路上路过一个商厦广场在做端午猜灯谜活动。他们钻在一排排红灯笼底下去看上面写着的灯谜。 猜了半天也没猜中几个,最后赢了一袋洗衣液回家。李致知左手拎着那袋洗衣液,过人行横道的时候去追跑在前面的徐冬河。他们嘻嘻哈哈地跑上单元楼,靠在夏仙阿姨家门口抱在一起。李致知感觉他们的拥抱都散发着一股薰衣草洗衣液的气味。徐冬河搂着他的腰,额头抵着李致知的额头说:“吱吱哥,你好像又瘦了。” 李致知在他嘴唇上啵了一下,没说话。 中考结束那天傍晚,徐冬河请李致知和尼莫吃饭。他们去了商厦楼上的火锅店。尼莫去调料台弄调料,回来的时候,看到徐冬河在李致知的右手手心里亲了一口。尼莫虽然没谈过恋爱,连暗恋同龄同学都没有过。但也知道,这是过分亲昵的举动,超出了一个哥哥对弟弟的程度。 尼莫蛮喜欢那天晚上的,可能也是因为终于结束了中考,而且感觉考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上得了市一高。他走过去,把两盘果切放在桌面上。李致知给他倒了杯可乐,举起杯子说:“干杯干杯!解放万岁!” 他们三个人举起玻璃杯,清脆地碰在一起。 那天晚上李致知不停地说着话,徐冬河夹给他的东西其实没吃多少。尼莫也只是觉得,李致知很开心。从他初一和李致知做同桌到现在,居然一晃过去了三年。开学的第一天,尼莫本来坐在第二排紧张地摊着新教科书假装在看书。李致知转过头敲了敲他的书,笑说:“你坐我旁边啊。” 尼莫思忖了一下,真的带着书包坐到了李致知旁边。李致知歪头看着他说:“你长得很像尼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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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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