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几次余姐打电话来的时候,徐冬河已经大致和她说了,他不仅找到了李致知,也和李致知谈起了恋爱。李致知犹豫片刻,还是拿过了徐冬河的手机。他按下接听键,有点紧张地朝那头说:“嫦娥姐姐,我啊。” 他们在电话两端沉默了一阵。余姐突然开口说起,眼镜仔那个家伙,让他买公主贴纸总是买错。三十七岁的眼镜仔蹲在儿童文创店里,挠头分辨着每一位迪士尼公主,分辨了半天,最后还是买错了余姐心爱的公主。 李致知摔了下他的大笨狗,叫道:“真是不可饶恕,这都能错。”余姐嘟囔道:“是吧。我就知道你懂事情的严重性。” 李致知说:“我给你买,还给你买最新款的公主抱枕和喝水杯。”余姐笑起来。 李致知走到了阳台上,趴在那里吹着风,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半颗月亮,小声说:“对不起...姐姐,所有的事,都对不起。” 余姐坐在护士身边,握着听筒,过一会儿才说:“如果真有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余诚,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住进来就好...”她捂住听筒,低头大口喘起气来。护士拍着她的背,问:“要回去休息吗?” 余姐静了一会儿,又把听筒放到了耳边,和李致知说:“哎想想还是好气啊,我等了半天,他送过来的是花木兰。” 李致知眼睛泛红,忍不住擦着眼泪笑出了声,说:“眼镜哥有点太离谱了。” 余姐说:“就是说啊...” 她最后问李致知:“谈恋爱开心吗?” 李致知转头看了眼徐冬河,脸红着小声说:“开心。” 他们在电话线的两端同时嘿嘿笑起来。 下一次余姐给李致知打电话。李致知刚放工,抓着自己的挎包跳上的士。他瘫在出租车后座问余姐:“收到我寄的公主贴纸了吗?”余姐说收到了。 李致知下了车,边按开电梯,边继续和余姐说着,最近他认识了徐冬河的朋友蛋饺和乐乐。他们还没见过面,但是他们把他也拉进了“林乐乐全球粉丝后援会”。蛋饺和他特别合拍,两个人多离谱的脑回路都能接上天线。过了段时间,他又把柯德莉拉进了后援会。于是那个群正式成为了蛋饺、李致知和柯德莉的姐妹茶话会群。徐冬河有几次写完作业慢吞吞摸出手机看一眼,就发现那个群又99+了。 李致知出了电梯,夹着手机打开房门,又往地板上一躺,和余姐汇报他们的朋友们。蛋饺是个蛮大咧咧的女孩子,上了大学之后在参加各种学生组织、社团,还说正在创作诺贝尔文学奖级别的小说,总之很忙。林乐乐是她的男朋友,每天打半天电话,都没办法联系上日理万机的蛋饺。他们最近大吵了一架,正在闹分手。林乐乐每天在他们的微信群里发着没营养的笑话,只有徐冬河会礼貌性地回他一串“哈哈哈哈”。蛋饺每天在朋友圈分享着忧伤心灵鸡汤,也只有徐冬河懵里懵懂地给她点赞。 柯德莉是他的模特朋友,正在做梦能成为摄影师。最近刚攒够钱买台好相机,再报个基础摄影班。但是她的弟弟柯武生病了。她和姐姐柯文都出了一部分医药费。柯德莉说其实对弟弟也没什么感情,没怎么相处过。只是去医院看了眼,小孩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好像很痛苦。 她那天低着头对李致知说:“就当做慈善了。” 李致知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拉着柯德莉的袖子走过拍摄现场凌乱的电线,他们跑下楼,从熙攘的街头跑过去,跑进市中心双层大落地窗的数码相机店。李致知把自己攒钱用的银行卡拍在收银台上说:“我们现在就买。” 柯德莉眼睛一下子红了,带着哭腔说:“你别后悔啊。” 李致知嘟囔:“有什么可后悔的。快点下单啊。” 一个月后,柯德莉拿到了她人生里第一台相机。加镜头快三斤重,她举着都费劲,但是每天像带宠物似地带着到处走。那时候蛋饺和乐乐也已经在徐冬河的斡旋下,“不情不愿”地复合了。 “林乐乐全球粉丝后援会”的群友们第一次见面,约在徐冬河大学附近的“金阿姨烧烤店”。蛋饺和李致知不知道从哪个话题拐过去,开始说徐冬河非常像一种打击乐器,就是放在腿间,敲一下出来的声音非常迟缓又低沉的那种乐器。 被讨论者本人都完全摸不着头脑。 春天夜晚有一层水洗蓝一般的釉质。餐桌上零零落落摆着吃剩的签子和果汁罐,蛋饺箍着柯德莉的肩头,低头看她摆弄相机。林乐乐咬着金阿姨自制小鱼干,抬头看壁挂电视上的晚间新闻。徐冬河掏了瓶很小的蚊子水出来喷了下李致知露在外面的小腿肚。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柯德莉举起相机说:“我们拍张合照。” 李致知从地板上坐了起来,和余姐说:“下次我把那张合照寄给你好不好?我现在长得又高又帅了。”他说完自己臭屁地跳起来转了一圈。 打完电话一周后,余姐坐在病区后院晒太阳的时候,护士递给她一封信。她从信封里倒出一张五寸大小的合照。那张照片在阳光底下泛着光晕,几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挤坐在苍蝇小馆的一张露天白色塑料桌边。他们看起来青涩、笨拙,还有很多天真的未来可想。 柯德莉把相机放在金阿姨的收银柜台上,调好参数之后转头和其他人说:“倒数十秒。” 她也跑回了餐桌边。挨着李致知坐下。林乐乐忽然大叫:“笨蛋饺,把你一股蒜蓉味的手从我脖子上拿开。”蛋饺用手在乐乐脸上疯狂抹了几下。 柯德莉指挥着:“先别吵,都看镜头。”她叫:“三,二,一!” 李致知转头亲在了徐冬河脸上。
第39章 2015,草莓B(七) 他们的群友聚餐本来想保持一月一次的频率。但是徐冬河他们三个大学生常被课业缠住,李致知和柯德莉开始飞来飞去各城市参加拍摄。 李致知有次打视频电话给徐冬河说,他掰指头数了数,都已经有二十四天没看到他男朋友了,也不知道男朋友想不想他。徐冬河那会儿刚把车骑到寝室楼下,匆匆说:“想的。” 李致知趴在外地酒店床上敷着面膜嘟囔道:“敷衍我。” 徐冬河特地在楼梯口站住立正,对着手机镜头又说了一遍:“想的。” 李致知乐了,翻了个身,举着手机说:“我也想你。” 他们就这样,见不到面的时间里,保持着一两天一个视频电话的频率。 七月中,蛋饺和柯德莉就策划说要给她们的好闺蜜李致知弄个惊喜生日派对。她们计划着在李致知出门工作那几天偷偷把派对物品运到出租屋里装起来。他们四个人拉了个小群讨论进程。蛋饺给徐冬河分派完任务,特意说了句:“你注意点,别露馅啊。”徐冬河还迅速回了个“乖乖点头”的表情。 徐冬河和柯德莉把快递到的东西运上李致知的小屋。他们盘腿坐在地毯上拆包裹的时候,李致知的晚间视频电话正好过来。徐冬河慌了一下,脑袋短路了几秒,突然重重地按了个“拒接”键。柯德莉和他对视了一眼。手机又忽然响起来。徐冬河继续按了“拒接”。 李致知在对话框里弹了一串问号。 零基础撒谎选手徐冬河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大脑白茫茫地回说:有晚课,不方便接。 李致知很快回了句语音过来:“大哥,你在放暑假啊。” 柯德莉深叹了口气说:“天啊。” 徐冬河两根打字的大拇指互相看看对方,泄气般地垂头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他给李致知回了电话。李致知盯着镜头问:“你旁边有人?” 徐冬河点点头。李致知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说完,下一秒忽然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伤心地说:“徐冬河,你出轨...”徐冬河慌得从地毯上跳了起来,着急地说:“喜欢啊,喜欢的。我没...我旁边是柯德莉啊,我们在帮你准备生日派对...真的...” 他把镜头转成后置,指着地上的纸箱说:“真的,还问宝珍姑姑要了很多你小时候的照片,打算挂起来。这些,这些是我们以前的合照...” 李致知已经擦掉了那几颗鳄鱼眼泪,凑到镜头面前饶有兴趣地欣赏地上的惊喜派对用品。 柯德莉缓缓站起身,拢了拢头发,踩爆了一个刚吹好放在旁边的气球,摔门走了。 那些生日会上的气球,后来寿星回来了之后自己鼓着嘴巴吹了半天。惊喜生日派对就在完全没有惊喜的情况下,还算完满地办了起来。柯德莉用相框把小时候糯米糍一样的李致知一直到拍春季潮流服饰的李致知都框起来,摆在客厅各处。乐乐剪了个视频送给他。素材都是徐冬河那只黑色触摸屏手机里那些。十四五岁的李致知坐在电瓶车后座,一只手搂着徐冬河的腰,一只手举着手机拍远处闪着波光的江面说:“徐冬河,好大一颗落日啊。” 徐冬河坐在前面侧头看了一眼。李致知把吃了一半的榛果巧克力塞进徐冬河嘴里。 下一帧,他们坐在老余家客厅里因为把拍照模式按成了录像模式,于是将错就错对着前置摄像头挤眉弄眼了半天。李致知偷偷亲了下徐冬河的鼻尖。徐冬河抬头看老余他们有没有看见。他们挤在镜头面前傻乎乎地笑。 有一天从2046D离开的时候,在街市上碰到街头唱歌卖艺的人。李致知停下来,打开手机录了半首歌。有一天,跟着李宝珍坐动车去邻市的精神科配药的时候,李致知拍了下窗外大片大片绿色的原野。有一天,陪余姐在小鸟公园坐了一会儿,那一年荷花开得特别好。 中考结束那天,晚上和徐冬河去江边散步,他们趴在围栏边看着渔船摇摇晃晃的灯火。李致知把镜头对着徐冬河拍了一会儿,伸手揪了下徐冬河的脸。徐冬河越过手机,也揪了他一把。镜头摇晃着,他们在画面外面嘻嘻笑着... 柯德莉和蛋饺也笑了。 但李致知没有笑,他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徐冬河。徐冬河会意,拿遥控器按掉了那个视频。乐乐尴尬地挠挠头问:“我剪得不好啊?” 派对结束之后,投影屏的画面还停在江边那里。徐冬河在餐桌边收拾着空酒罐。李致知抱腿坐在椅子上抽出蛋饺夹在礼物里面的信。 蛋饺说:小男神,生日快乐啊。我和你说,徐冬河一开始和我们说,他谈了个男朋友的时候,我和乐乐把那句话颠来倒去翻译了一下,并做了几个小时阅读理解。徐冬河说,真的,他有了个男朋友。 我和乐乐、徐冬河在复读学校认识。他当时常常一个人闷坐在教室后排解着题目,性格也是又闷又呆瓜。高考结束后,我们一起喝过一次酒,喝得烂醉之后,我才哭着和他们说,我被校园霸凌过。高三一整年,那些细小的语言和行为如同针孔,即使我看起来痊愈了,我的动脉上永远有被扎开抽过血的痕迹,而且时时会疼。乐乐有个蛮畸形的家庭,爸爸妈妈离了三次,复婚了三次,各自外面还生了别的孩子,反正不清不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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