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电影院看了三个人人生中第一场院线电影。那三十九万的勒索金,到最后也只用来买过三张电影票,三十一块钱一张。电影是美国的动画片,一群豚鼠在荧幕上跑来跳去。徐峰江很早就睡着了。李致知看得特别开心,一边笑一边拍徐冬河的手背。看完一场电影,徐冬河的手背红成了一片。 走回去的路上,李致知捏着徐冬河的手晃来晃去,过一会儿又跳到徐冬河背上让他背回宾馆。徐冬河蛮无奈的,但还是照做。 李致知朝走在前面的徐峰江喊:“大哥,我能做你们的弟弟吗?” 徐峰江愣了下,没有转回头。 李致知搂着徐冬河的脖子继续说:“我喜欢你们。不喜欢爸爸妈妈。住在家里我没有开心过。你绑架我的时候,爸爸出差了,那个月忘记交电费,家里都没有电。我打电话给他说没电了,好热好热。他说让我哪凉快哪待着去。他说完发现这句话还挺双关的,自己就笑了。” 李致知把头搁在徐冬河肩上。徐冬河感觉有热液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滑过他的脊背。 晚上,徐峰江一直撑在窗台上抽着烟。 因为淋浴室狭窄,徐冬河洗完澡才让李致知进去洗。李致知洗一会儿就要嚷嚷着让徐冬河拿什么东西给他。徐峰江身后的两个人就这样洗个澡跟打仗似的,前线的人必须要后防的人随时给予补给。徐冬河后来看出来了,李致知就是在耍他玩。他就不再理会。 李致知一个人在淋浴间里变着声调继续唱徐冬河的名字。徐冬河坐在床上忍不住笑了。 宾馆在县城城中心的大道边。徐峰江几乎一眼就看到有带着他们县城车牌的车子乌泱泱几辆一起开过来了。 和警匪片里那种身手不凡的逃亡不同。徐峰江整个人慌乱到先小心地拧灭了烟头,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宾馆拖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徐冬河叫了他一声。 徐峰江眩晕地抬头,抓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忽然和徐冬河大叫了一声:“跑!” 徐冬河愣愣地看着他。徐峰江抓着徐冬河的手臂拽着他跑出了宾馆房间。徐冬河跌跌撞撞地边被拖过走廊边叫起来:“哥啊,李致知...” 李致知这时候从房间里也跑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朝走廊那头喊:“徐冬河!徐冬...” 他摔倒在走廊的地毯上,抹了把眼泪又站起身想追上去。他在三楼楼梯间滑了一跤,直直地摔到了二楼。李致知大哭着尖叫起来:“哥哥!徐冬河!我好痛啊...” 他拖着摔断了的脚踝从二楼继续往一楼爬。徐冬河已经被徐峰江拽上了货车。他从车窗里看到李致知痛哭着趴在一楼的地板上拼命地叫他的名字:“徐冬河,我求求你...我再也不开你玩笑了,徐冬河!哥哥,不要...” 货车启动的时候,后边的车灯亮起来,刺得李致知闭起了眼睛。他再睁开的时候,码头箱式货车已经扔下他,开走了。 李致知趴在地上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忽然止住了哭声。他久久盯着碎石地板。到宾馆服务员过来拉他的时候,他才跟缓过神一样,又伤心大哭起来。 便衣警车赶到的时候,李致知已经不哭了。被送去医院治疗伤腿的时候也不哭。被宣布他的右脚即使治好了也会变成跛足的时候,也没哭。 他坐在单人看护病房里,看着父母推开病房门冲进来,那个场景好像被开了0.5倍速,缓慢而笨拙地在他眼前展开。所以他一不小心笑了一下,然后心痛地想到,由此他确实成为这起绑架案的受害者。 - 车门上了锁。徐冬河边哭边朝后看,一直问:“哥,我们能不能回去接李致知?” 徐峰江感觉脑袋里茫然一片。最终,历经十天的绑架事件落下帷幕,以绑匪把勒索金落在了宾馆里告终。货车同样茫然地在高速路上漫开着。最终徐峰江把车开回了老家。当一个人感到害怕的时候,好像就想下意识躲到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 外公外婆当时正戴着老花镜看电视。徐峰江先走过去关掉了电视,然后说他和徐冬河饿了。那只电视机没再被允许打开过。徐峰江很怕看到自己的通缉令之类的东西。 一直到海伦娜理发馆的海伦娜阿姨来家里送自己晒的葡萄干给他们。海伦娜按开电灯,又拿遥控器开了电视,然后吃着自己拿来葡萄干说:“你们干啥,搞得家里昏暗暗的。” 徐冬河适应了一会儿光亮,看向电视机。海伦娜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边换台边和他们闲聊。台转到夜间新闻栏目,前一个新闻刚在放一起保健品诈骗案。画面一转,市电视台的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7·21”绑架案的最终进展。 被绑人李致知,十三岁,承认这一切只是他和爸爸妈妈开的玩笑。勒索金就是他从家里拿走的。货车是随便雇佣了一辆。他此前也曾经玩过一次这种欺骗游戏。他现在已经深刻认识到这样做是十分恶劣的。 徐冬河和徐峰江同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电视屏幕。李致知坐在病床上,裹着右脚,抬眼朝摄像机笑了笑。他说:“对不起。”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徐冬河几乎是立刻认出了李致知笑容里的深意。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城市男孩比他顽劣也比他早慧。他一下子报复四个人。这样,李富强和沈兰看起来就像一对笑话,而且这个笑话被全城直播追踪了一遍。 这样,徐冬河和徐峰江看似摆脱了这起绑架案,但是他们将永远良心不安,永远亏欠李致知。 这就是2009年夏天那起荒诞的“7·21”绑架案事前事后真正的始末。
第7章 2010,草莓B(一) 2010年后半年,徐冬河考到县城的第二高中念书。他一个人拖着一个蛮大的行李袋坐上进城的中巴车。那几年公交线改革,乡村公交也开始无人售票。去年徐峰江辞掉了码头的工作,去外省打工了,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下。 徐冬河靠在车窗边,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是那只红白相间的滑盖手机。 他努力联系过李致知。手机没话费他也没钱买电话卡充值的时候,他就去村口那间小店用那边的电脑登QQ。小店里有三四台豆腐块显示屏电脑,上一个小时网付两块钱,但老是网络不好。徐冬河在聊天框里慢吞吞给“吱吱大王”打:你的脚,好点了吗? 聊天框里已经堆满了徐冬河发过去的话。徐冬河停下来,茫然地望着蓝白色的聊天界面,忽然想起李致知吃着珍多冰开玩笑说:“和你离婚之后,我就去海的另一边生活。” 他的那些问候真的就像放进漂流瓶的小纸条,扔进海里之后好像永远无法抵达海的另一边。 一直要到初中三年级的寒假。徐冬河哈着气,等在村里的电器铺门口让老板修他的手机。前几天他去水潭边洗裤子的时候忘记把手机拿出来,手机好像浸进去了一点水,开不了机了。 老板本来说修不好。徐冬河就一直捏着手机站在门外。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机奇迹般地亮起来了。只是屏幕内容看起来变得蓝蓝黄黄的,色调都失了准。徐冬河还是高兴地等待着屏幕走过开机画面,进入主界面到达那张卡通壁纸。他重新登录“金鱼A”的身份,看着联系列表里唯一的那个名字。 那天晚上,徐冬河坐在后院里看着煤饼炉里的火。炉子上的药罐里咕嘟咕嘟炖着外婆的药。他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有人打进了电话。 徐冬河接起来。那头没人讲话。徐冬河喂了两声。那头有人好像伸了个懒腰,趴在什么地方说:“你真烦。” 徐冬河从小木凳上跳了起来,叫道:“是李致知吗?” 李致知趴在江边围栏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一个人在百货大楼对面的江边,好无聊,你过来陪我玩。” 徐冬河愣了下,四下看了圈自己所处的位置。院子里堆满了柴火和干草垛,出去是一条柏油都还没铺的砂石路。那个点进城的中巴车也已经停运了。即使有车,他到城里都要一个半钟头。但是徐冬河抹了把额前渗出的汗,说:“那你等我会儿,要稍微等一会儿...” 徐冬河冲出后院,去海伦娜理发馆问海伦娜有没有空开车带他去城里。那天海伦娜很早关了店去隔壁村妹妹家吃晚饭去了。 徐冬河又跑来跑去问家里有私家车的村民能不能载他去城里。 那天最后,徐冬河是疯狂地骑自行车赶到镇上的汽车中转站,然后坐上末班车赶去城里的。他在一月的寒冬大汗淋漓地跑过市中心的红绿灯,穿过百货大楼门口的人行横道,到处找李致知。 徐冬河拿手机打给李致知说:“我到了,我到城里了。” 李致知侧躺在自己的床上说:“但是我回家了。” 电话两端沉默下来。徐冬河蹲下来不停地喘着气。李致知忽然说了声:“不相信你说的话。” - 那周,吱吱大王收到金鱼A发的讯息:我高中会考到县城读的。到时候你要找我玩,我很快就能到。 那会儿李致知正翻过街边围栏,走进商业城,去找开服装档口的姑姑李宝珍。他嚼着口香糖,看起来蛮艰难地穿过一排排货摊。走到李宝珍面前的时候,跛着脚坐到了小凳子上甜甜地叫她:“宝宝姑姑。” 李宝珍拉了拉李致知的耳朵笑说:“吱吱来找姑姑玩啦。” 李致知拿口香糖吹了个气球泡。 李宝珍给他买了新年衣服,日本货,牛仔背带裤配连帽卫衣,外面是一件短款的羽绒外套。李致知换上给她看。李宝珍两只手扯着李致知的脸叫道:“真好看,我们吱吱就是还没发育,小小个的,以后长大了就是大帅哥。” 她站在几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中间又开始例行批判李富强和沈兰,说他们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只有生了个小天使儿子。听说李致知右脚坏掉的时候,李宝珍心疼地哭了好久。 李致知被她扯得脸都痛了。李宝珍忙乎乎去招呼客人,招呼完了从自己的皮夹里抽了两张红纸塞给李致知。李致知把钱放在背带裤胸口的口袋里,笑眯眯地说:“谢谢宝宝姑姑。” 他又穿过货摊,在楼底把口香糖吐在垃圾桶里,跛着脚走到了商业城不远的电玩城。他那群同伴站在电玩城门口等着他拿钱买游戏币。 09年暑假过完之后,本来李致知应该去一所按学区分到的公办初中就读。但绑架案发生后,李富强塞钱托关系把他扔进一间寄宿制私校。他初一也没怎么长高,还是个子小小的,坐在教室第一排。他的同桌是个单眼弱视的学霸,戴副超级大的黑框眼镜,李致知叫他小丑鱼尼莫。 他每天趴在桌子上骚扰尼莫写作业。经常有其他班的一些学校混子过来问李致知借零用钱花。李致知一般都肯借。尼莫端了端自己的眼镜架子说:“他们又不会还你,干嘛老是借给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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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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