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俞姿不愿面对,她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来,“放手——你滚、你给我滚——!!” “我为什么要滚啊?”裴逐却表情平淡,不依不饶,“你不‘爱’我吗?你不视我为骄傲吗?” “妈……我不恨你、不怨你,但……也想要一声‘对不起’。” 熟料,“对不起”三字,不知是戳中了俞姿的哪一根敏感神经。 她腾地一下、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吼道,“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对妈妈说话的?”她又摔又打,他们亲生母子二人,到好似仇人一般针锋相对,“我生你生错了?还是养你养错了?!!” 她脸上全是泪水,也崩溃地、声嘶力竭,“我有什么错?你说我有什么错——是特么全天下人都对不起我!!!” 那一瞬间,裴逐的大脑再度空白了一瞬,他还保持蹲在地面的姿势,却好似被凭空扇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耳刮子。 ——“全、天、下、人、都、对、不、起、我。” 他一字一句地品味了这句话,发现他也包括其中。是的,他也是那个“刽子手”,他也有洗脱不清的罪孽——可是,他却感觉自己被“杀死”了。 在这一瞬间,他就仿佛退行回了“幼儿”,变成那个哭也不能哭的小孩儿。 “我特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俞姿猛地将自己手腕抽回,她似乎吓破了胆,不停哽咽着。却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淬了毒一般的话,“这一切,根本都是你自己的‘想象’。” “我要去买菜……”她伸手拢了拢鬓角散落下来的头发,将丢到一边去的菜兜子捡起来,“根本就没工夫,在这跟你说——” “……”裴逐双眸瞪大到了极致,就这么怔愣着,颤抖着,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缓缓地,他刚张开口吸一口气,却发现从咽喉至五脏六腑,就像是被剖开了、撕碎了,滚落一地散发热气、又糜烂囫囵的痛苦来。 俞姿挎着菜兜子,似是还尽力想维持住“体面”,又用手背擦拭脸颊、又忙不迭整理头发。 可该“狼藉”,还是“狼藉”着,小区周围不少大爷大妈,都认识、面熟,可人们却纷纷向后退却了一步,似乎不想沾身。而那些看热闹的中年男人们,倒是不介意,或是乐此不疲地盯了过去。 “啪嗒”“啪嗒”,脚边的地面,骤然被洇出许多雨点的痕迹,裴逐眼睁睁地、目视良久,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被扇过耳光的地方疼,而没被扇耳光的脸颊,却出现了幻觉一般的尖锐疼痛,犹如成千上万根针刺,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连带着半边耳朵都聋了。 ——极度匮乏的人,是说不出“对不起”三字的。 ——原生家庭的创伤,也不是你想和解,就有人和你和解的。 人潮散去,似是尘埃落定,但在不远处,也有寥寥几人,仍站在原地。 “是——裴逐、裴哥吗?”忽然,一道低柔的嗓音响起。 裴逐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推着婴儿车的女人,缓缓走到了自己面前,“……” 停顿了几秒钟,他瞳孔忽然怔愣了一瞬—— “刚下班没多久,带孩子出门走走。”女人无疑是清秀温柔的,不难看出,学生时代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胚子。 “……”裴逐的双眸又颤动着,停留在了那辆婴儿车上,备受震惊一般。 “和裴叔叔问好。”女人蹲下身来,抱着自己的小孩,招了招小手,“这是妈妈很久以前的,救命恩人呢。” 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命中注定—— 裴逐已经有些浑身脱力,头脑刺痛欲裂,连带着眼前都模糊不清,“我没……” ——是他已经疼出幻觉了吗? ——还是……穿越回了十年前,他又变成了那个脆弱敏感、无能为力的少年。 “叔叔是律师哦~”女人口吻温柔,亲了亲宝宝的小脸蛋,笑了起来,“他学习好,长得帅,还救过妈妈一次。” “还背着妈妈跑了七八公里,去医院,查出息肉肿瘤,不然大出血就要了命,更不可能后来遇到你爸爸,再生了你。” “我……”裴逐的头脑开始变得晕眩无力,这说的是什么,是现在?还是过去? 而恰恰就在这时,只听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在这大厦耸立的沪西、在这老旧小区似是狗皮创药的沪西—— 在万念俱灰之中,他再一次听见了——那钱塘江上的万潮同归。 一呼,一吸,都万籁俱寂着,眼耳口鼻舌身意,全归寂于了极其渺远、而又浩大的“空无”当中。 忽然,车里的小婴儿“呀”地咧嘴一笑,伸出柔软的、最为纯净的手掌,要来摸他的脸。 裴逐愣愣地、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一刹那间,当一大一小、他们掌心相碰,所有的刺痛、所有的幻相全都烟消云散。 “砰”“砰”“砰”……胸腔当中响彻着,有力而又勃勃旺盛的声音。 他又一次被家人“弃如敝履”,被挖出内心最为凄卑的创伤……可这心脏不曾停跳,不曾麻木——模模糊糊间,他有些恍然懂了。 ——命运遮住你半只眼,与你苦痛、折磨、乃至百百千千妄相。 ——是为了,知“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学生裴逐,以为自己的不勇敢,没第一时间去见义勇为,导致那群流氓对女生造成创伤。实际上,女生挺好的,被她的妈妈保护了。我想起……我妈伤害我的时候,说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是真地怀疑,自己存在幻听、幻想,自我折磨了好几年。 这是第二次顿悟。这也是主旨之一——命运从不背弃每一个人,那些与其名为创伤,不如称之为“非我”,经历了“非我”,才知什么是真正的“我”。 ◇ 第68章 截然新生 作为社畜,工作可不管你春不春节,年不年假的。 裴逐哪怕去医院,给脸上这俩巴掌印消肿,都还夹着手机,一个劲儿地打电话,“现在根本行不通,离岸监管已经出新规定,不再是灰色地带……” 盛聿恒的脸颊上贴着纱布,嘴角也破了,看起来凄惨无比,蹲在地面上,用手逗着推车里的小婴儿。 女人名叫符芷,她老公就是医生,当初只是个实习生,但兜兜转转,没想到成了一段姻缘。她看这两人都不太在乎脸,干脆一个电话,把人全弄医院来了。 “我能问问,你——”她早年和妈妈相依为命,也是个早慧的聪明人,此时嘴角微抿。 “……”盛聿恒攥着婴儿的小手,没吭声,只抬起头来静静看她。 缓缓地,她嘴角牵出一个浅笑,“那条短信,是你发的吗?” 她下班时,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希望她能帮个忙,演个戏。言辞恳切平和,却深知这段往事。并言明,“这对裴逐意义重大——” 盛聿恒还是没立刻开口,足足停顿了好几秒,他忽然道,“这世界上,不存在未卜先知的人。” 符芷哑口无言了一瞬,“……” 忽然,余光一撇,她淡淡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下一秒钟,走廊尽头的窗口旁,裴逐收起了手机,转了身过来。当注意到,推婴儿车的身影,已经远去,他的瞳孔还不由一怔,“……” 但成年人、尤其是聪明人之间,是不需多言的—— 他缓缓走上前,用手掌触碰着、盛聿恒脸颊上的纱布,满眼都是自愧,“……疼么?” 盛聿恒没多说,只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背,不知是嗅、还是吻,动作倒慢条斯理的。 “我疼。”熟料,裴逐竟变诚实了,“我连呼吸都……疼。” “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你都会挨我妈这一巴掌。” “我妈——”他嗓子忽然锈涩了、像一口早已干涸了的井,无声亦无泪,“她很苦……可我不希望她苦。” 缓缓地,他承受不住一般,身形向下倾倒,正倚靠在了盛聿恒的怀中,“可我也苦得受不了……我想离开这里、我们走吧,好不好?” 盛聿恒的宽大手掌,从后兜着他的后脑勺,这姿势很亲昵、也很像是抱小孩、而谁说裴逐在某种意义上不是个孩子呢? ——一个被困在了原生家庭,得不到“爱”的孩子。 “裴逐——”盛聿恒的眼是淡淡的、深邃的,从某种角度看去,就仿佛是金身剥脱了的神佛。 “我爱你。而‘爱’可以救度任何人——” “咣当”一声,当家门在背后关上的一刹那,俞姿的身形就仿佛垮了。她站都站不稳,脊背依靠着大门,软绵绵地出溜下来。 缓缓地,她张开了嘴,就仿佛心脏病发了似的,攥紧了自己胸口,“啊啊……啊啊啊——” 她哭泣的嗓音不再是尖锐,而是一种更为沉重、悲怆的沙哑。她真真切切地伤心,真真实实地难过、痛苦,其中没有半点掺假,“啊啊啊啊啊啊——!!” “儿子——”她脸上涕泗滂沱着,在外人面前憋着的眼泪,当回家了的一刹,就犹如开闸放洪了一般,“我没有儿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俞姿不是当真就不要孩子。只是、只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低头”。 她这一生,永远在争、永远在抢,因为脑中被盖上了一枚无形的钢印——好东西,总是稀缺的,不抢就什么都得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可是现在,悔恨就如同一根尖锐的毒刺,几乎要把她给捅了个对穿,伴随着凄锐嚎叫,好似要从喉咙深处生长出来。 “咳咳——我没有……儿子了……”连哭都哭到咳嗽,俞姿感觉自己就要死掉了。 她这辈子骂了许许多多的人,该骂的、不该骂的,统统都骂了。但唯独自己的儿子……她是连半个“不”字都没说过。 但也没抱过、也没夸奖过、甚至从没鼓励过——可是,裴逐依然一路优秀地长大了,成为了那个站在金字塔顶尖上的人上人。 从那时起,她脸上就容光焕发,连走路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可是今天,她做下了错事、说出了错话——让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啊啊啊啊啊——!!”俞姿闭紧双眼,从小腹到胸口,仿佛有一条不可弥合的裂缝。这种足以把生命撕裂的痛楚——还是只有在生孩子的那一天,她才体会过的。 因为那种疼痛、那种不可承受的屈辱,把她按在了手术床上,像牲畜、像牛马,可唯独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能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已经种下,让她对于诞生于自己胯下的新生命、都抱着一种既期盼、又仇恨的复杂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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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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