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干涩,半晌才艰难地问出:“为…为什…不是…” “他们离炸弹太近了,要么被炸飞了,要么…反正是救不回来了,同志,你节哀吧。”女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张怀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怔怔地愣在那里,心头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悲痛。这种事情太突然,活了那么久,在这个战乱年代,很侥幸身边亲近的人都还健在。这让张怀树接受不了,虽然他们哥几个只认识了一个月,可他们一起从干活被抓进牢里到跋山涉水要回家,经历了太多,已经是过命的交情。 强子,家住隔壁村的,孩子才三个月大。小李,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和年迈的祖母。还有那双胞胎哥哥,他总是护着他弟弟…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兄弟们极有可能已被掩埋在某处,或者根本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耳边隐约传来其他伤员的呻吟声,营地里弥漫着土腥味与血腥气息的混合味道。张怀树的眼神涣散,心情沉重又复杂,当初在那排简陋的小平房内说说笑笑的大小伙子们,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人。 可现在不是该伤心的时候,阿福和娘还在家里等他回去。 张怀树回头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几人,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拉开棚子,有个站岗的兵,张怀树问道:“兄弟,去丰禾县该往哪走?” 那士兵操着一口山西口音:“俺不认识,南边北边?不过南边北边都别去,现在南清全在打仗了。” 张怀树眼睛怔愣:“都在打?他们那么快的脚程?直接从南边打过来了?” “那小日本贼得很,跟咱玩调虎离山呢!南边在打,北边也悄眯眯来了一波人,现在南边都在打了。”那士兵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怀树低头嗫嚅:“不行…阿福,娘…我得回去。”说着说着就要走,却被那士兵拉住了。 “你去撒去,你一个人又没枪没子弹的不是白白给小日本送命了莫?那小芳好不容易把你们几个救回来嘞!” 张怀树尝试甩开他的手,可理智告诉他,那个人说的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路上凶险,别到时候还没回到丰禾自己先翘辫儿了。 “你要是想给你兄弟几个报仇就得跟个汉子似的!参军,拿枪一个个崩了他们小鬼子!正好咱们马上准备动身去北边儿,你要是想回家去看看,说不定还赶巧了。” 张怀树看着他坚定的目光,一时间内心翻江倒海。他心底并未平静下来。他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遭遇,心中那些隐藏已久的情绪如洪水般涌出,让他一时难以理清。 曾经,他对参军这件事始终持有怀疑态度。他记得之前几个兄弟,还记得佟立,他们都是村子里的好汉,却都投了军。张怀树当时完全不能理解——他们明明有家有口,有老母亲需要照顾,为什么要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拼上性命? “家人都顾不住,还谈什么救国救民?”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样反问过佟立,而他只是笑笑,用那熟悉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怀树,你会明白的。”他当时还笑他装大义。 然而,现在,这些话却像一记耳光般打在他脸上。张怀树想起爆炸那天,小李扑在他身上帮他挡了大半的冲击,张鹏这几天都饿瘦了,现在,当他睁开眼,看见自己仅剩的几个兄弟在床边奄奄一息,他才终于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脑子里忽然涌现出阿福和娘的模样。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尤其是阿福,那温柔顺从的身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无数次在梦中看到阿福那双含泪的眼睛,那是他临走时最舍不得的情景。可如今,身处战乱,他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如何,是否也已经成了敌人无情的牺牲品。 “要是我早一点回去守着,阿福和娘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这个念头让他无比痛苦,如同针刺一般扎在心头。 他原本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避开这乱世。可现实却无情地撕开了他的幻想——即便再怎么逃避、再怎么自保,战火还是会烧到每一个人的头上。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阿福那柔弱的身影、娘慈祥的笑颜、那些失去性命的兄弟们的笑脸,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翻腾。他觉得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同志,都是为了家人,为了国家嘛,俺们不去打,谁去打?而且投军光荣啊!咱们跟着组织走,一定能打赢!我瞧着上面的意思,这小日本啊,快不行了,在做最后挣扎嘞!” 张怀树低着头,咬着牙,心中天人交战,但是他想,他不能躲,也躲不开。 张怀树的拳头握得更紧,仿佛这样能让他找到内心的答案。是的,他依然牵挂阿福和娘,他依然渴望平静的生活,可是他明白,如今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逃离战火,唯一能做的,只有抵抗。 他看向那士兵,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犹豫,思索了好一会之后,当即决定:“兄弟,怎么参军?” 他参军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荣誉,他只是要替他的兄弟们,还有他未卜的家人讨个公道… 第44章44.新生 地窖里又湿又冷,芬姐却全身上下都是汗,高高隆起的孕肚已经发硬,衣物都被血水浸透了,她隐忍地抓着阿福的手,头发紧贴在面庞上,张母正给她接生。 阿福紧紧握住芬姐的手,手心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小声安慰道:“姐,撑住,快好了,马上就好了。”阿福正在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叫他难受得不行。 芬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痛苦地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地窖里昏暗的光线让空气更显得压抑,睁开眼看张母那张苍老而焦急的脸,手去抓着张母的衣角。 “婶子…我快不成了,你帮我推…推一把他,叫这兔崽子出来吧,别管我。”她的声音气若游丝,长时间的疼痛叫她感到无比绝望,身上都好像在发冷。 “再忍一下!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张母用沙哑的声音急促地喊道。她双手满是血迹,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急切。芬姐的肚子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每一次宫缩都让她全身痉挛。 手将衣服紧紧拽住,用力得手发白,憋紧一口气向下使力,孩子从骨盆慢慢往下坠,最后时刻崩溃时用声嘶力竭的声音说着:“佟立你王八蛋!” 随后紧接着孩子小小的身体从下身滑出来,发出了他来到世上的第一声啼哭。 封闭的地窖里又湿又冷,张母用被褥紧紧将孩子裹住,外头正在战火纷飞地响着炮声,这里一个新生命悄悄地来到了世上。 一个生命的消失只需要一个炮弹,而一个生命的降临却要耗费母亲的大半条性命。 阿福眼含热泪,感动地同时再也忍不住呕吐的欲望,转过身跑到墙角快要把胆汁吐出来。 芬姐已经半昏死过去,张母看见阿福突然跑走也没法起身,孩子正在她手里抱着,她还得给芬姐处理好身子:“福啊,咋了咋了?” 阿福蹲在那吐了半天酸水,不想让娘担心,立马站起来想转过身回去,可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 张怀树跟着一个连队行进了好几里,路上也时不时遇到几队落单的刺探小队,直接将他们剿灭了,只是张怀树刚拿上枪,他不敢开,食指扣在扳机上愣是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边上的一个人还在嘲笑一个大男人连杆枪都不敢使,张怀树只是坐在树根下抱着枪沉默,他的内心复杂,不确定参军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也许他现在一个人不显眼地赶回去还能见到阿福和娘? 刚刚在思索着,连长拿着个水壶走过来,见到了张怀树这个前几天刚进来的新兵蛋子,他为人很好,都说是面冷心热的铁菩萨,他知道张怀树的情况,下边人报告过,也理解他的心境,特意把张怀树叫了出来。 “叫啥?”连长喝了口水问道。 “张怀树。” “不敢开枪?” “…”张怀树低着头沉默道,他并不想承认的,可他确实没有杀过人,这杆枪太沉重了,就算枪口对准的是敌人,他也觉得杀人是件很恶心的事情。 “你跟着我,调到我那一队去。”连长吐了口痰,说道。 张怀树犹豫着回答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军队里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命令,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的山脉,这里离家已经很近了,可留在异乡的兄弟们却再也不能回家了… 张怀树眼中的雾霾散去几分,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给死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天生他们一条命,就这么被那群没良心的日本人糟践了,还有他的家乡,凭什么就要任人践踏? 他的心脏砰砰砰地跳,鼓胀得厉害,拳头也握紧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不能退缩,必须举起枪,守卫他的小家。 他下定决心转身去找连长,张怀树学着他们板正地敬了个军礼给连长,连长一开始还在纳闷这孩子怎么那么快就想通了,但是也没多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会赢的,马上就能回家了。” 张怀树的身体被这句话支撑起来。 马上就能回家了。 回家,就有娘,有阿福在,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日子,他们会过着简单而又幸福的生活,会有一两个孩子,把他们养大,送他们去读书见世面,不要像自己一样是个半文盲。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 连队集合了,他们将往更北方走,只要把日本人逼至境外,这场战斗就能胜利。 张怀树背着自己的包袱,紧紧跟着连长的那一队,手里抱着枪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突然,侦察兵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报告说前方的村落有敌人驻扎的痕迹,连队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张怀树随着连队缓缓推进,暮色在大地上洒下一层薄纱,村落四周显得愈发阴沉。村里死一般的寂静,但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危险可能还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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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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