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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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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年

作者:-阮白卿-   状态:完结   时间:2024-12-27 18:00:07

  他和书卿就是因为借这支钢笔才认识的。其实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现在想想好像很模糊,可是从他第一次在工厂里遇见书卿,到那晚他们告别,总也有三四年了。

  少南感到十分怅惘。倘若再等下去,他们恐怕就不能够继续恋爱了。

  宋家给老太太做八十岁整生日,各路亲戚都被请去拜寿。战时大摆筵席,给人看着是隔江犹唱后庭花,尤其造船厂现在被日本人控制,宋家仍然风生水起,渐渐便有消息传得很难听,说大房一支早已做了汉奸。亲戚里许多人一腔义愤,都推脱不露面,席上究竟有些冷清,但去了的回来在小圈子里讲,“阔是他们阔”。

  鼎钧那阵子又进了医院,少南只得代他备礼。这么大的事亲家要是装聋做哑,脸上未免难看,再者,那年替少南相亲闹出了笑话,两家已经不大往来,越是这样,越要在别人面前表示他们没有矛盾,是讹传。

  一提到宋家,少南心里就要过一遍那天的事,现在想起来仍然羞耻得抓心挠肝,也因为害得他姐姐小产,心里歉疚。但见了秀南,大家默契地都不提过去。两年不见,又是炮火下幸存,彼此看着都有些陌生。这一个时期,租界里已经开始流行蓬松的鬈发,像飞机屁股似的“比翼双飞”,鬓发在头顶扫成两道山脉,有一种叫嚣的张扬。差不多年纪的小姐太太都打扮得向杂志靠拢,秀南却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扁圆的一团搭在脖颈上,像个苦大仇深的中年太太,酒红色丝绒斗篷,耳朵上戴着指甲大的两粒翡翠。倘若再老十岁,那一定是不出错的,然而她不过三十岁,就已经和她穿的旗袍颜色一样挑不出毛病——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秀南的孩子,他祖父给他取名叫小尧,一阵风在客厅里哒哒地来回跑。这天吃席有道菜,是把米饭填进竹筒里蒸的,小尧看见了,一定嚷着要玩,宋太太就叫人把饭拨出来,把竹筒洗干净了给他。小尧举着竹筒,得意地来到少南面前,做出打电话的样子道:“喂,喂,不能耽误生产进度。”眉毛斜斜一挑,把“听筒”紧紧攥在手里。大家都笑起来,对彼德宋说:“小尧已经准备好接他祖父的班了,还不快送他出洋?”

  彼德宋笑道:“都说出洋好,其实也要看人的,不是去外面混一圈就能接得住那么大的生意。我们没本事的,宁肯老实一点,不要把祖上的东西都败光掉,靠变卖家产过日子,那么死蟹一只了。”

  少南不响,只微笑着逗那孩子,问:“这个叫什么?嗯?”小尧道:“这叫破竹筒子。”秀南突然抬高声音道:“谁告诉你这是破竹筒子?”小尧吓住了,怯怯地道:“是奶奶说的。”

  秀南一眼也不看她丈夫,低头对小尧说:“这个不是破竹筒子,是你的电话筒,还是望远镜,还是小鹿角——你看,这样像不像小鹿角?”她把竹筒抵着孩子的头,小尧不喜欢,从他母亲手里抢回竹筒,一路喊着“望远镜,破竹筒子,望远镜,破竹筒子……”径自跑开了。

  少南站起来道:“不要紧,我去看着他。”跟着孩子到花园里,新近剪过的矮冬青修成蘑菇形状,底下摆着许多不大认识的盆栽,红红粉粉,开着一整院子的小花,像蛋糕上的奶油和红绿丝。小尧用“望远镜”看他,少南笑道:“你冷不冷?”小尧道:“不冷。”少南道:“这么多人,你还记得我是谁嘛?你叫我什么?”小尧道:“叫舅舅。”少南又问:“舅舅是什么人?”小尧答不出来,把自己拧成个麻花,笑了。

  少南道:“走,我们回去,天黑了。”冬天日落得很早,最后一点稀疏的阳光笼着寒冷的空气,小尧忽然仰头道:“月亮盖着毛毯呢。”少南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孩子又重复了一遍,才看见洋房的尖角屋顶上那片薄薄的月,给丝绵似的云雾遮住了一半。小尧又继续道:“没有星星……星星在月亮肚子里,月亮在生小宝宝吗?”少南听了,感到相当的震撼。

  秀南早就跟着出来了,站在身后幽幽地说:“小尧聪明是聪明,就不知道像谁。”少南道:“难道不是像你?”秀南微笑了一下,少南看见她眼睛里复杂的惆怅的神气,笑道:“那么像舅舅,好吧?”小尧扑到他母亲身上又扭又蹭,秀南把孩子裹进斗篷里,怜爱地俯身去吻他的额头。

  少南觉得十分难过,他还记得她怀着孕的时候就已经后悔和彼德宋订婚,这不幸婚姻的产物,她明知道他是绑着她的枷锁,但又忍不住在某些时候真心实意地爱他。

  孩子又跑走了,秀南道:“你和小孩子倒是玩得到一块。”少南哂笑两声,知道下一句就该说到自己。后来他父亲绝口不提他同男人睡觉了,仿佛压根没有那么一桩事,但常常见缝插针催他赶快结婚,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明白,渐渐才意识到鼎钧在回避——不提、不骂,假装他们还是个正常家庭。

  “好好好,”他笑着,“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姐姐笑了,把身上那件一口钟拢得严丝合缝,“那倒不是,你交什么朋友都和我没有关系,你的婚事我也不感兴趣。”

  “真的?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那是从前,”秀南说,“从前我老觉得别人的婚姻还有拯救的可能,现在——”她笑了两声以示讽刺,“你们随便。”

  小尧玩腻了竹筒,又“噔噔噔”跑回客厅去。少南压低声音问:“你们……还是那样?”

  “我就用妈当年那套对付他——随便怎么玩,不许带回家里来。他还算清楚,只嫖,不当真娶姨奶奶,人家说他喜新厌旧,其实还不是怕花钱!”

  “嗳,现在谁都要省着用。”

  “爸爸不去小公馆了?”

  “一样,带回家来反倒开销小些,不过添两双筷子。当真请一位女看护,又花钱,还怕人家吃不了这份苦。”

  他看见秀南脸上鄙夷的神气。他姐姐从没跟他讨论过这突然冒出来的弟弟,看着小尧,再想到他们的父亲竟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大概总有点恶心。“眼不见为净好,”他朝洋房里一努嘴,“成天在你眼前晃,谁知道借什么由头就吵架,还不如当没这个人。”

  秀南道:“他以为自己讨了个旧式老婆,王宝钏似的等着他么?现在这世道,不会的呀!他可以去玩舞女,喝花酒,难道我就没机会认识别的男人啦?说真的,不在乎也就无所谓了!”

  少南心里震了一震,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也压低喉咙,“就是那个穷跑龙套的……什么电影明星章金铭?我跟你讲,你不要跟着梨娜她们发疯,外国女人的贞操观念本来和中国人两样的,你吃西方的亏还没吃够?”

  他姐姐不做声,他又道:“你千万别认真起来要怎么。我是男人,我不要太清楚他们那种骗子……”

  秀南听他那口气,便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道:“不用你告诉我,现在这个社会谁不是要钱。”少南道:“那么你哪来的钱?”秀南板着脸孔道:“反正我没有用他们宋家一只银元。”少南顿了顿,骇然地道:“难不成你把压箱底也贴给他了?嗯?就是那么一个人?”

  秀南恨恨地道:“你滚!你又是我什么人?你管我怎么花我自己的钱!”

  太阳已经彻底地落下去,青绿色的天幕在城堡似的洋房背后挂了起来,路灯隔着栅栏门照在水门汀道上,把冬青树连着门前的一溜汽车全部关进笼子里。他偏过头看着秀南,不认识她似的,那张涂了许多脂粉的白脸被疲倦的皱纹切成好几块,嘴唇上的口红是一种干枯的暗红色,在夜里异常醒目。少南不知怎么,眼泪忽然就滚下来了。


第五十七章 难民

  亲戚借给谢太太一间破顶的瓦房,当中拿一张洗得发毛的蓝布白花旧被面拦开,两角吊起横贯屋子,权作四口人的避难所。

  “万一有日本人打进来,叫你们姑娘拼命往尽东头跑——有条河。”

  亲戚是个黑黝黝的小老头,面孔萎缩成一颗红枣,尤其嘴巴从四周往里收,没有眼眶的眼睛又圆又小,恳切地笑着。他一走,谢太太立刻摆出一副嘲讽的神气。

  “乡下人滑稽伐?当上海也跟他们似的,还吃殉节那一套!什么年代了?”

  当然是因为人家先宣赞殉节,才特地对立起来批判一番,她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太太小姐,理所应当要在精神上有藐视别人的资本。

  战争已经打到相当惨烈的地步。滁州也是沦陷区,他们这里侥幸没开过火,但物价已经贵得离谱。日本人一来,先把大成面粉厂的存粮搜刮去充军,市面上一概买不着面粉大米。也有托关系弄的,关起门来偷偷熬稀粥,薄得结不出皮子,里面煮着碎碎的野菜梗,喝完咂着嘴回味那点米油的滋味,意犹未尽似的往床上一蜷。现在大家轻易都不出门。

  但十几岁的孩子饿起来是不分昼夜的。碧娴不上学了,跟着母亲和姐姐替人打毛线,天热了穿不到毛线衣,就改成做鞋,那种青黑色的男人的布鞋,大船似的,一双双排列在窗根底下。碧娴越长大越不爱说话,屋子里往往就只有拉麻线的“唰唰”声,但每次她怯生生叫“妈”,谢太太就忍不住一怵,下一句多半是“我饿”。

  “再这样下去要养不起你唻,小姐。”

  她们想了个法子省菜钱,一天只吃两顿,早上那顿屏到中午。隔壁住着一位陈师母,热心地教她们如何填饱肚子——把红薯磨成粉,掺上玉米面可以多吃几顿。碧媛去陈家学习回来,跟她母亲转述该掺几碗玉米面、野菜怎么晒,说着说着就哭,在上海再怎么穷,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步。

  “陈师母问我做鞋给谁穿,”碧媛又道,“大概上回她来借火钳子看见了。”

  “你告诉她了?”她母亲立刻警觉起来。

  “我说给哥哥穿。”

  “戆伐!”谢太太把手里纳着的一只鞋底摔在地下,“你哥哥一个人穿得了那么多鞋?撒谎也不会撒。现在谁不拼了命地搂钱?人家多精明哇,知道我不愿意告诉,故意说要教你,就是骗你去套话。你还傻呢,三两句就给人家哄了。你哭,人家笑也笑死了,你哭有什么用!”

  碧媛闯了祸,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无措。到晚上,她母亲又向书卿告状,“你妹妹脑子里每天不晓得想些什么,真是有点傻。”

  过了几天,陈家的女人们手里也都纳着一双青黑色的布鞋了,公然在家门口做,逢人就张罗:“大家一道做,多少赚一点小菜钱。”谢太太由此对陈师母感到加倍气愤。陈师母再同她扯家常的时候,谢太太的脸就茫然地转到另一边,假装没听到,把话题轻轻地岔了开去,问碧媛,洗的帐子收了没有?她们说的是上海话,陈师母听不懂,但也听懂了。

  到了夏天,谢太太身上开始浮肿,豆腐一样灰白的皮肤鼓胀起来,一按一个坑,像雨水泡过的泥墙。有天晚上剩下半碗小米粥,谢太太舍不得丢,留到第二天早上再吃,不料就害了痢疾。谢太太发着热,躺在床上盯着那蓝底白花被面充作的帘子,嘟囔的声气十分虚弱,但仍旧有着相当的攻击性:“蛮好,我死了你们轻松,也不要送殡,近处随便哪里一埋就好了,厨房里的东西用坏了不也是往垃圾桶里一丢?”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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