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的双腿好像被泥封住钉在了地上,他迈不开腿挪不动步,整个人像展馆里的雕像,只剩下一具躯壳,完全没了刚刚的愤然和气势。 他看着奶奶眼角粘着的泪抖落,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滚了下来,砸到她胸前用丝线拴着的老花镜框上,碎了。 “妈,你听我说...” “我说了,让小朔说!” 奶奶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她的声音嘶哑,像被刀片剌过一样。小小的拳头紧握着,微微佝偻的身子被刻意绷的很直,像等待箭离开的弓弦,被撑到了一个她能承受的最大的弧度。 “我...” 杨朔的心突然变成一团乱麻。在心底反刍了那么多遍的一句话此刻却说不出口,好像每个字都会变成一根钉子刺过奶奶的心口,让他想起来都跟着一阵钝痛。 但他不想骗奶奶,他爱辛月,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不想奶奶难受,可他更不想对爱他的人撒谎。他的爱没什么了不起,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从小到大奶奶最疼他了,他想他的爱光明正大,想得到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的祝福,想奶奶为他高兴,而不是这样还什么都不知道便老泪纵横,看的他也跟着心揪揪的疼。 杨朔攥紧了拳头,又将身子挺直,缓缓地开口,“奶奶,辛月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很相爱...” 可奶奶好像已经听不进他后半句话了,她慢慢的合上眼皮,一颗泪珠从里面挤了出来...轰然倒地。 “妈!妈!” “奶奶!” “怎么了?奶奶!” …… 救护车的声音高亢而尖锐,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寂静的夜空。 杨朔坐在车里,紧紧的握着奶奶枯枝一样的手,眼泪簌簌的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车一开到医院,奶奶便被大夫推到了急诊室,主治医师为奶奶检查完身体,很快便做出判断,开了单子。 姑姑颤着手签了字。急救床的车轮碾在干燥的地面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杨朔只能松开奶奶的手,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推进去,门倏地被关上。 手术中的红灯紧跟着亮了。 姑姑在靠在门前一言不发,然后不知道又打给了谁,两个人隔着电话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她不得已挪到了紧挨着手术室旁边的走廊角上,继续隔着手机不停的讨伐。 杨朔很想跑到姑姑跟前,让她骂骂自己,自己才是最应该被狠狠批斗的那个,口诛笔伐都不足为过!为什么此刻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不是自己?为什么要让他最爱的奶奶遭这样的罪?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 杨朔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心里空了一大块,痛的他没法呼吸。他其实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好像知道了也好像不知道,呆呆的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魂魄好像被抽走了一样。 宋蓝伊坐在他的旁边,紧握着他的手,叹了一大口气。 手术在3个小时后结束,奶奶被送回了病房。她的心脏里被架了座桥,搭在了堵塞的冠动脉的近段和远端。血流疏通了,系在心里的疙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络。 杨朔守在奶奶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奶奶那张憔悴的纸一样煞白的脸看。他一夜没合眼,也不敢合眼,好像眼皮一闭,奶奶又会再次晕厥过去一样。 “去吃饭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坐到了杨朔的旁边,低声跟他说。 “姑姑,我...” 杨朔一开口,声音像从火里滚过一遭似的,还冒着烟,沙哑的不像话。他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整张脸看起来都小了一圈。 杨月茹心里很不好受,鼻头泛着酸,眼窝下的青痕也深了几分。她打断了杨朔的话,“去吃饭吧,让你奶奶静一静。” 杨朔点了点头,刚一起身,头便一阵眩晕。他抓着床沿上的把手,顿了一下,努力不让姑姑看出异样来,腿也有些发麻,好在很快便缓解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出医院,脚还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室外清列的空气朝他扑了过来,疲乏的神经稍稍被唤醒。 杨朔走到医院后面的长椅上坐下,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脑子里就不受控的想起辛月来。他突然很想辛月,好想跟他说说话,哪怕什么都不说,静静的通会儿话都好。 他随即拨通了辛月的电话,想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辛月。”电话刚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我好想你。” 辛月刚刚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盖过了手机的来电铃声。 林飞走了过来,看到了放在茶几上震响不停的手机。“臭男人”的电话,铃声响过第5遍。 林飞心口一窒。他突然想起昨天下午,他去叫辛月吃饭,辛月泛肿的眼睑上湿漉漉的睫毛和通红的鼻尖。他的声音喑哑,鼻音很重。 林飞的胸口顿时像被压上了一块又大又重的石头,闷的他透不过气来。辛月自从跟杨朔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他哭了多少次,甚至还为了他被迫从首都搬去了津市…他越想压在心口上的石块越重,憋的胸口起伏不断。 他忍不住走到浴室门口对辛月说,“辛月,你的电话响了。”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手里的电话还在不停的震动。 辛月好像没太听清,“谁的电话啊?” 林飞瞥了眼来电显示并没有出声。 “啊?我听不清啊,急的话你就帮我接了吧。” “好。”林飞答应的很快,手指的速度更快。 “辛月...我好想你。” 电话刚一接通,杨朔的声音便从听筒里散了出来。林飞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继续听他说。 “辛月,你在干嘛,在听吗?” 杨朔半天没听到辛月回话,紧跟着又问了句。 “他在洗澡。” 粗粝的男声顺着无线电波滑到了杨朔的耳朵里。耳廓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呼吸一窒,心脏猛的停了半拍。 “你是谁?”杨朔沉声问道。 “林飞。”
第44章 我们分手吧 林飞二字瞬间在杨朔的耳边炸开,就像是谁突然往他心窝上摔了一串长炮,噼里啪啦火光四溅震耳欲聋,嘣的他心口都在发颤。 “你为什么在辛月那里?” 分不清是从喉咙挤里出来的还是胸腔里憋出来的,声音闷的发慌。 “他在我家...” 话还没有说完,新进入的电话声嘟嘟的响了起来,林飞将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定睛一看,是辛月妈妈的电话。 恰好辛月刚刚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从淋浴间出来。脖颈上还挂着毛巾,边擦头发边问他。 “谁啊?” 林飞手指轻触屏幕将电话转接了进来,然后迈步到辛月跟前,放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跟他说,“阿姨的。” 辛月一听是妈妈的电话,粘着水汽的眸子瞬间亮了,白净的两颊也透着一层薄粉。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辛月的表情从难掩的欣喜逐渐变的严肃紧张再到无法掩饰的慌乱。 辛月一直在听那头讲,只是说了几个好字,甚至来不及说更多就匆匆挂断了电话,紧接着飞奔回卧室。 林飞追上去问他怎么回事,只见他把电话扔到一边,将昨天刚安置在窗边的行李箱挪了过来,十分着急的去拉箱子的拉链。可手却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拉链也像故意和他作对一般半天都没从一边拉到底。 林飞见状赶忙把箱子拽过来一把拉开拉链将箱子打开,“到底怎么了?辛月!” 辛月这才缓缓的抬头看向林飞,眼窝通红,声音颤抖着。 “我妈妈出事了。”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机场。林飞开着车,严阿姨在辛月的身边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焦急的望着车窗外已经18秒了仍旧未变的红灯。 到了第25秒,红灯终于变绿,车猛的一下提速穿过了斑马线。又转了几个弯,终于进到机场的停车场里。包里的电话在来的路上一直在震动,但辛月注意力好像完全集中到了车前面红灯频闪的路况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脑子里全是刚刚爸爸在电话说里的那些话。 “我和你妈妈最近一直呆在国外没有回去,实际上是在给她看病。你妈妈...前段时间去医院检查出了肝病,不过好在查出来的比较及时。医生给她安排了明天上午的手术,准备把病灶切掉。她一直不让我告诉你,说怕你担心。但我仔细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要和你说一下。没事的小月,医生说是早期,积极治疗就没事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妈妈这次去国外出差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每次给她打电话总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一会儿就挂了,甚至不愿意跟他视频不允许他飞过去看她...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妈妈的异常,为什么感觉出不对劲后没有再多给她打几个电话多说几句话多关心她一下,为什么她说不让飞过去就真的没有动要那么听话?为什么,为什么陪在她身边的时间那么少,为什么要等到她生病之后才明白... 他突然想起儿时的那个雨夜,自己狼狈的跑回家战战兢兢的躲在被子里的情景。暴雨如注拍打在窗子上,乒乓作响,好像那个人在疯狂的砸门一样。他吓得缩成一小团抽噎着不敢哭出声,手里却死死的攥着那只跟比他手还要大的手机。屏幕上亮着妈妈的电话号码,即使没有拨出去,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而此刻,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电话拨出去再也无人接听,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声音了。 林飞和严阿姨把他送到机场,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才缓缓离开。林飞起初要陪他一起去,但辛月担心严阿姨的身体,好说歹说还是让他留下了。 他登上飞机落座,掏出手机准备关机时,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杨朔没有等到那头的回复,电话就被啪的一声挂断了。 对话仍旧停留在,“他在我家”那里。 辛月明明说他在亲戚家里过年,为什么会在林飞家?为什么林飞会接他的电话,他究竟在干什么?杨朔的脑子里被一个个问号塞的满满当当,绞成一团。越想理清缠的越紧,箍着他的头,痛的都要裂开了。 不会的,辛月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才会去找林飞,不会的。他默默的在心里想,然后手仍旧不受控制的一遍一遍的拨打辛月的电话,试图去证明这个答案。 然而一次,两次,四五次...耐心在一次次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中耗完,心尖那被撕开的口子越扯越大,他好像陷入到某种奇怪的循环里,怎么也挣脱不出来。急的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沸水里的青蛙,原地打转,求法无门,脑子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 操! 他抡起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扔了出去,使的劲儿太大整个人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踉跄了几下站稳后,他缓缓的蹲下身,把头埋在那只差点甩脱臼的胳膊里,手里仍旧攥着那只发了烫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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