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茂无法,等陆伯带着佣人出去了,这才慢吞吞地往里间去。走到里间一看,只见师祎换了睡衣,左手端着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浆,右手夹着烟,静止了一般没有动静。 里间的布局让叶茂觉得眼熟,想了想,跟师祎住的公寓二楼的布置很像。视线可及的家具都是木制的,没有玻璃、陶瓷制品,地上铺满了抱枕、靠垫、地毯,给人感觉很柔软。师祎坐着的床有点儿矮,就比榻榻米高些,这让师祎的坐姿与蹲姿接近,大长腿无处安放地蜷缩着,上身也斜靠在松软的枕头里,眯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没人招呼叶茂,他就在房子正中央傻站着,一直站到腿酸。腿酸得忍不住了,他估摸着地毯挺厚的,就偷偷跺了跺脚,想放松放松。不料这一动,师祎睁眼了,看见抬着一条腿不敢放下、金鸡独立似的叶茂,说: “叶嘉茂,你让谁挠花了脸呀?” 他的脸色很差,没什么血色,还泛着一点灰败的青。可他笑得很开心,轻轻咧开嘴,两眼微微弯着,透露出与他脸上的病态截然不符的鲜活气息。 “过来啊,让我给叶医生包扎一下。” 他说这话时嘴角噙着一丝坏笑,烟和酒都放下了,冲叶茂招手。也不知道是师祎的笑太能蛊惑人心,还是陆伯的话确实给了叶茂不小的压力,总之他没多犹豫就走上前去,很乖顺地照师祎的指示蹲跪下来,侧仰着头露出受伤的半张脸,等师祎给他处理。 正好师祎手边就有佣人拿来的医药包,人糊涂了手艺却没忘,摆弄这些玩意熟练得很。碘伏、双氧水轮番上阵,最后还给贴了张敷料,对于一个巴掌印和两道见了血的皮外伤来说,纯属过度治疗。不过看得出来,师祎拿起起这些东西时很放松,眉眼轻轻垂着,呼吸的节奏都缓了半拍,看起来竟让人觉得他温顺又无害。等最后一道胶布贴好,师祎凑到叶茂的唇上很温柔地吮了一下,退开时眼神里全是柔软的依恋。 “行了,小伤。”师祎轻轻拍了拍叶茂没受伤的右脸,说,“就我妈那个准头和力气,下回别傻站着挨打。” 叶茂眨了眨眼睛,有些拿不准师祎清醒与否的界限,不敢动。师祎见状又笑,往他脸颊贴着的敷料上再亲了一下,笑话他: “现在又听话了,刚才教训我的气势呢?” “我错了师先生,对不起。”叶茂想也不想立刻认错,听不出半点儿不满,顺从到毫无攻击性,“我不该那样说,请您原谅我。” “是我该说抱歉,没有冒犯你母亲的意思。”光听起来,师祎确实没有生气,声音平和里带了点冷淡,是他最常用的语气,仿佛不久前的暴怒只是个叶茂的幻觉,“我有比较严……算了,你就理解为我很冷血就行,那样说只是想陈述事实,见谅。” 不过他每说一句就要歇一会儿,像在与无形的敌人恶斗着,光是条分缕晰地说话就已耗去他大量精力,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吃力得很。 “我确实虚伪,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应该明白,冲着你这张脸,我不会害你。”说着师祎又弯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玻璃杯,抿上一小口,说,“反正,贺骏这人不好相与,从不做赔本买卖。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茂没接茬,只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师祎也没搭腔,有瘾似的把酒抿了一口又一口,不够痛快,仰起脖子想往下灌。 “师先生,”不料叶茂竟出声阻止,“陆伯说您胃不好。” 师祎抬手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了,看一眼叶茂,很克制地又抿了一小口,把剩下的递给了他。叶茂在“星麦”少不了要陪酒,能喝,但不爱喝,接过杯子想也不想就一口干了,不防这酒度数还挺高,被辣得咳了两声。 “差点忘了,叫你进来是想问件事情。”师祎捡起搁下的烟,没剩多少了,一口就能燃到底,“你想睡我吗?” 这一下叶茂咳得更凶了,停不下来,咳得眼泪都泌出来,通红着脸抬起头,满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师祎。 “我知道你喜欢我。”师祎把烟蒂碾在了烟灰缸里,乳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一点点散出来,一双半眯着的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想吗?”
第21章 二十
那一刻叶茂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叶芝凡的病、叶蓁的学费、月月见底的存款、“星麦”的合同、贺骏的条件、陆伯的警告、师祎的异常以及自己的自由,就是没有那档子事。他不得已挑了个最稳妥的借口,很委婉地说: “师先生,是不是不要见我,对您身体比较好?” 师祎是个医生,工作时间长,与人接触多,如果那么容易出现异常,是很难维持下去的。由此推断,破碎的玻璃杯不是主要诱因,至少不是单一诱因,叶茂的脸才是,或者说“叶嘉茂”才是。再加上,贺骏对师祎过强的保护欲强到有些古怪,陆伯的提点也说得格外意味深长。这两人又不同姓,还有个“叶嘉茂”掺和在里面,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很难说。 因此,叶茂既需要贺骏的钱与势,又不想真的被搅进泥潭里。他不傻,他聪明着呢。然而在师祎面前,装傻卖乖也不是个好主意。 “想就是想,不想就不想,跟你说话真费力。”叶茂的回复让师祎挑了挑眉,他又往前凑了点儿,手指往下勾住了叶茂的衣边,吐息中还混着香烟的薄荷味,“是让你睡我,又不是我睡你。怎么,不敢?我吃人吗?” 可在叶茂看来,师祎就是要吃人了。 师祎的容貌太有攻击性了,或者说“美”本身就是富有侵略性的,是有距离感和力量感的,让叶茂喘不上气来。明明按这个话头继续下去,被肏的该是师祎,可身份的悬殊似乎不因体位的上下而转移。让他睡师祎,照做了贺骏会把他怎么样?不照做,惹师祎不高兴了,又会把他怎么样? 又或许不止是这张令人屏息的脸,师祎那副好整以暇、像看物品一样的神情,包括地位的不对等、阶级的殊异、阅历和年龄的差距、权力财力的碾压,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情。所有一切,让叶茂紧张到手心冒汗,浑身僵硬,后背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逃! “算啦。” 忽然,师祎伸进叶茂衣服里的手在他腰侧咯吱了一把,惹得毫无提防的叶茂“哎呦”一声,跪立着的腿一软,歪着腰就倒了下去,傻兮兮地栽进了柔软又蓬松的地毯里。 师祎见他这样就笑,按着肚子倒进枕头里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剩两道弯弯的线,浓黑的睫毛悬在线上,一颤一颤的。叶茂跟个小傻子一样,趴在地毯上有一会儿没搞清楚状况,却看师祎笑着笑着,上身越收越紧,渐渐的听不见笑声了。 “师先生?” 叶茂赶紧一轱辘爬起来,还没碰到师祎,就见师祎摆了摆手,翻身拿起床头的内线电话,接通后说: “陆伯,胃药。” 随后挂掉电话,撩起眼皮扫了叶茂一眼,又很疲惫地闭上了,问他: “知道怕了?” 这话问得叶茂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在说刚才那瞬间几乎灭顶而来的恐惧,遂点了点头。点过头又意识到师祎闭着眼,便很小声地“嗯”了一下。 “连我都应付不过,”说这话时师祎又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蜷缩到床上去,声音有气无力的,“还想与贺骏谋皮。” 说完皱着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一个字。 “傻。” 很快,陆伯带着温水和胃药上来了,还端了碗甜粥。师祎喝了粥、吃了药,倒头就睡,可又睡不踏实,时醒时昏的。清醒的时候条理挺清楚,让陆伯把家里所有的易碎品和大部分硬物都撤了,还给导师、给杨医生和上级医生打电话,调了值班,请了假。不清醒的时候会变得有点神经质,对声音的反应过激,偶尔自言自语,非常抵触肢体触碰,但情绪还算平稳。没人管叶茂,他也就不走开,床头柜似的在师祎床边坐了一下午,大致摸清了规律——当师祎开始找烟、找酒就是清醒了,反之则会盯着叶茂发呆。 可夜里忽然就不好了。 前半夜的时候,师祎手里还卷着本书充样子,时不时迷糊一小会儿,就是不肯安心睡。到后半夜大概困得不行,闭着眼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似乎是睡熟了。期间陆伯来看了几回,见没什么问题,就关了灯,说他年纪大了熬不住,让叶茂夜里警醒点。 结果到了深夜时分,叶茂坐在地毯上,正靠着抱枕堆打盹,忽然听见有抽噎声。他一个激灵醒过来,拧亮床头灯,见师祎双眼紧闭着,似乎没醒,眼泪却淌了满脸,一抽一噎的,有点儿呼吸中断的前兆。早几年的时候,叶蓁刚犯病,抽搐得严重,夜里也会突发呼吸中断。叶茂一看到师祎有噎塞和倒吸的动作,呼吸浅而快,立刻警觉,扑上去拍打他的脸,大声喊他: “师先生?师先生!师祎!” 只见师祎猛地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叶茂的脸,神情惊惧地就往后缩,激烈反抗起来。叶茂凑得太近来不及躲,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痛得直抽气,赶紧往后退。却不想百密一疏,床头还放着师祎喝酒的玻璃杯,退得太急撞飞了杯子,玻璃杯正好落在地毯与墙脚的间隔里,“当啷”一声,磕碎了一角。 “不要!”师祎应声惨叫起来,声音嘶哑,掺着哭腔,几乎是在哀嚎,“叶嘉茂!” “师祎、师祎,师祎!”这可吓坏了叶茂,想靠近又不敢,只好学着陆伯先前的样子不停叫他,“你别喊,你嗓子不好,师祎!” 陆伯就睡在隔壁,闻声也赶了过来,可房门一开师祎立刻叫得更惨了,声嘶力竭,叶茂赶紧抬手制止他们进来。 “师祎,你看我,别哭呀。”叶茂慢慢在床边蹲下,直视着把自己逼到墙角的师祎,尽量温和地说,“看我,师祎,我是……” 师祎的状态是很典型的应激障碍,情感麻木、梦魇、过度警觉、回避特征事件,但叶茂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叶蓁在生病早期并发过很严重的精神障碍,有过类似症状,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同样的招数拿来给师祎用。不过话到嘴边有点犯难,犹豫片刻,还是说: “……我是叶嘉茂,小祎,看这里。”
第22章 二一
“叶嘉茂”三个字像锚一样,立刻让打着颤的师祎定住了,眼神开始发直,肢体都僵硬起来。叶茂一看有效,赶紧挥了挥手让陆伯他们关上门出去,很慢很慢地向师祎靠近,碰了碰他的肩膀,见他又颤抖了一下,便轻声重复: “小祎,我在呢,小祎,看我。” 这样僵持许久,师祎的眼珠才轻轻动了动,眨了两下,把视线移到了叶茂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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