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吗,陆洋? 心里也一直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要做吗? 那一片没有边际怎么也止不住的汩汩血色,那一场场像是不会结束的梦魇一样检讨与批评,以及那一声声严厉的训斥和落在身上的痛楚,全都在这一刻一寸一寸地侵占着他的脑海。 要做吗?陆洋,要做吗? “你现在出去把单子拿着并告知家属因为他现在体征数据反馈不对,尤其是引流的量和色泽,胸腔内估计有出血,现在出现明显心包填塞,我们需要二次开胸探查出血原因并止血,让他们快点签字。” 即便是心里一直都在反复地询问着自己,即便是自己一直没有办法坚定地给出答案,但是反应,动作早已经被训练得一切都像是最基本的反射反应。 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做的时候要注意什么才能避免人为造成的意外,陆洋,你作为医生的判断和思维逻辑,一定快过你作为一个人的杂念和优柔寡断。 林远琛用了三年把自己的理念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即便是他到了急诊不在林远琛的身边,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次急救,他都在践行。 “另外一个住院医呢?” “他......他有点头疼,我让他先休息去了下半夜再跟我倒班......”住院医说着觑着陆洋的眼神,声音越说越小。 陆洋没有多看他的窘迫,就是冷静地继续安排。 “你先赶紧去跟家属谈,另外陈姐,”转向icu的护士,“看看另外一个住院医能不能过来,催一下麻醉和手术室赶紧来人,给楼上心外值班打个电话让关珩先下来。” 需要用到的相关物品都在迅速的准备,手术室的护士先到了,陆洋穿上手术衣,看着进来的关珩已经洗过了手。 关珩刚才在电话里听的并不真切,但现场一看自然就判断出来陆洋打算干什么。 “陆洋,你确定?” 心里的疑问被说了出来,但陆洋已经系好手术服的带子。 “穿好戴好,帮我消毒铺巾。” 麻醉科来的医师估计也没太多处理紧急事务的经验,脸上露出了犹疑,一问才知道今晚手术室乱成一锅粥,产科心内普外胸外把值班的麻醉医生瓜分得差不多了。 陆洋需要一边帮着看监测,跟着参考斟酌给药,看着一管管药剂推入和静滴,又想起了什么,对刚来的虽然看得出很疲惫却立刻进入紧张状态的住院医说道,“血,浆和冷沉淀再跟血库要刚才的一倍,等会儿可以直接拿去手术室。” 沿着原来的切口重新开胸,短短五分钟不到,术后刚四小时左右就再次被撑开的胸骨下,情况开始渐渐清晰显现出来。 “灯!灯赶紧!” 充填着胸腔的血液和血块在视野里刺目,每一寸血色都在昭示着复杂的出血状况。 “吸引器!抽吸!” 缝合处出血点被找到,出现了扩大的趋势。 “刀给我!” 关珩一边配合着陆洋的节奏一边看着显然反应速度不够快的住院医,有些无奈。 “你韩老师还有多久到?” “在...在医院楼下停车......” 关珩有点无语,又听到陆洋说。 “来不及了,你现在通知体外那边,机子管子速度全都搬过来,刚才叫的血也全部拿来。” “啊?拿过来吗?” “操了,两个吻合口都在出血,”陆洋抬起头看了一眼住院医,“赶紧啊!看着我干什么!对了,陈姐!”一边还转头喊着正在准备新的血袋要挂上的icu护士,“麻烦你拿我放在台上那只白色的手机,打给急诊程老师问他值不值班,跟他说一声麻科抽调今晚实在紧张,不值班的话请他马上过来一趟。” “好的。” 程澄还没等来,就看到主刀医生韩教授,一个高大壮实的东北汉子因为匆忙,洗手衣穿得有些歪歪扭扭,洗完了手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迅速地进行着消毒穿衣。 “来了来了,我来了,兄弟们撑住了!” — 很多时候,其实在不经意间蓦然回想,习惯,方式,言语和动作,他的身上有太多地方都刻着林远琛的痕迹。 手术时从操作上对于术式的变通理解和处理,急躁时来不及去控制的话语和脾气,判断时对于情况把握的谨慎和一旦决定就是说一不二的果断。 在初窥门径的基础理论之后,他真正踏上临床的每一刻,都是在被磋磨的过程中跌跌撞撞地追逐着林远琛的背影。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昏暗,窗帘的缝隙望出来依然是星夜,夜幕沉沉,只有住院总值班室桌上一盏暖橘色的台灯亮着。 林远琛坐在他桌边的椅子上,靠着座椅的靠背,身上原来穿着的西装和大衣已经换成了洗手衣和白大褂,应该是去心外icu看过后就直接过来了,他正在回复着手机上的消息,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抬眼。 “醒了?” 陆洋坐起身,拿过桌上的保温杯拧开,里面是自己晚班时候装的热水。 “主任。” “你手术完,洗了澡换了衣服就躺在ICU值班室里睡死过去了,程澄把你弄回来的。” 弄?怎么弄?陆洋眼里露出一丝惊恐,生怕是丢人的方式。 “背你回来的,”林远琛看他表情瞬间一变觉得好笑,但又紧接着问了一句,“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估计就是睡太少,加上之前那点低烧,”陆洋有些尴尬地应付着,话音一转,“主任,韩教授那里...他......” “他说谢谢你,虽然床边开胸手术很凶险,但是那个情况,病人体内凝血状况那么差,加上吻合口的渗血随时可能会崩,还好你足够敏感,”林远琛说着话,目光也渐渐柔和下来,“紧急事态下,住院总可以拿主意的。” “只是怕病人不知道能不能过感染这一关,”陆洋不太习惯这样单独相处的空间,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发。 “如果你不敢做,等到他来再送手术室或者再床边手术,病人连闯感染关的机会都没有。” 林远琛说着把手机放在桌上,摆出了一副要跟他详谈的态度,陆洋下意识的紧张和逃避在林远琛眼里无从躲藏。 “陆洋,跨常规关联科室请人的话,你要知道程澄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工作上,不能掺杂太多的情分,就算你知道程澄是胸心外科出身,做过多年的高难度麻醉,你也需要慎重。” 林远琛说着,语气里带着提醒也是教导的分量,陆洋虽然坐在床上可以跟他对视,但是一直低着头应答。 “你让程澄来救麻醉的场,你仔细想想看,对自己科室,对麻科调过来的医生,对程澄合适吗?” “我自己对手术也没把握......麻醉调不出上级人手,来的住院医给药也很怕出事,我才......” “那麻醉科的住院医没有把握,自己就会呼叫她科室的二线过来。” 话语里加重了力度。 陆洋呼了口气,其实心里也明白林远琛话语里的意思。 “我明白,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远琛不用刻意解读,都能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因为在猜测自己会不会动手而一直没有褪去的迟疑和戒备,他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斟酌了一下之后才开的口。 “你之前说的很对,我不是你的老师了,那些方式也不应该再对你用。” “你回来以后,几次对你动手,我跟你道歉。” 陆洋的目光始终盯着医院里每间值班室和休息室里千篇一律的纯白床单和被子,有些摸不准面前年长的人在前奏话语后,具体想要表达的意思。 “陆洋,包括那一次打你,是我的错。” 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时光与回忆,在那场慌乱又不堪的结束里伤痕累累,陆洋从来不愿再被提起,不愿意去回忆当时自己经受过的疼痛与狼狈。 医学上,他处理过人体心脏内外各种各样的缝合,进针牵拉,可以吻合伤口,缝线也可以被肌肤吸收。 但人心不一样。 林远琛主动把这层永远无法愈合的缝合口扯开的那一刻,陆洋只觉得自己也像是被二次开胸了一样,顿觉窒息。 “我用自己的方式教你,却没办法在你按照......” 陆洋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然很轻,却每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年轻的眼睛里含着颤抖的水雾,也包含着沉淀在岁月里,即便是再厚重的积雪也掩盖不住的一声声不肯遗忘不肯放弃的质问。他可以接受付出代价,可以接受被放逐,可以屈服于规则。 但人总是会执着于要求一个原因,不惜在每一个迷茫的日夜里,在每一个漫无目的的路口,苦苦追问,纠缠不休。 为什么? 林远琛其实也想这样问,在每一次接到急诊传上来的三线会诊,都下意识转给别的主任下去看的时候,他都在反复地问着自己。 为什么明知道你是正确的,还要下那么重的手打你,打到就算隔着门都要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明知道在人命面前比起不想得罪大教授,不想承担风险的自保和冷漠,你愿意尽全力去拼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多么可贵,但还是要否认你,放弃你? 你做得那么好,看到手术录像的时候,连主动脉破裂这种危机情况都敢补救,如果不是患者隐瞒之前误认为是心梗而服用过大量抗凝药,术后复温时弥漫性出血止不住,那会是你第一次独立主刀夹层还是在破裂情况下抢救成功的记录。 明明是巨大的惊喜,可是在教授质询会上,为什么我却还是宁愿承认我没有为人师表的资格,我对你的带教和培养方式的存在错误? 内心里所有的情绪在汹涌着濒临着决堤,然而林远琛最终也只是看着他这双眼睛,停顿了半晌才说。 “因为你的老师,懦弱,无能又自以为是。” 医院,学院,学院附属医院,就像个庞大的集成运转机器,太多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多不能言明的牵扯,自己做不了纯粹的医生,却希望你能做到,所以我打破也推翻了行业内约定俗成的这个专科里一定需要足够长的周期才能培养出能够主刀的医生这样的规则和观念,我用了特立独行的方式来教导你,训练你,我毫无保留也冒着很大的风险。 “我很后悔,陆洋。” 我希望你自信,不要被学历和年限所拘束,在足够严苛全面的要求和我设计的训练方式下,加上你的天赋和悟性,你的判断和思维并不比传统十几年熬出来主治差。我希望你不要害怕去质疑,不要放过每一个机会,不要因为畏惧而停止不前,不要在任何一个病人那里留下遗憾。我希望你不要被束缚,有能力的人就要走在前面,医生的职业就是救人,很多东西因为职称有限制,但是救人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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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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