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从那一台手术开始心绪就一直有些动摇,林远琛当然看得出来。 “占位扫出来在膀胱上面,并不大只是没办法确认,按照症状来说的确高度疑似还是个异位,24小时尿儿茶酚胺检测也不做了,家属听到夹层就直接签字放弃了。” 急性夹层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丢进去的钱几十万起步,但就算病人下了手术台,后续术后出血或是各种不可控的并发症都有可能发生,加上监护室里花费消耗,抬过来确诊是夹层后拔掉监测抬回去的,在医院也见过不少。 就算这一例家属没有细究也已经签字出院,但林远琛明白陆洋心里的难受,不然也不会手术一结束就去急诊值班室找点安慰,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程澄怎么说的,但听了陆洋实话转述一遍之后,林远琛还是笑了笑。 “他说的倒也没有错。” 可林远琛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时,这笑意又渐渐敛去了些。 “只是大家都是有眼睛的,陆洋。” “你知道,很多比如低年资的或是在医院里工作了几年的医生,只要涉及到心脏外科喊到你,他们都会很相信你的判断。” 临床上真正站得住脚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们会这样,是因为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你的能力。虽然那个时候,大家都沉默着,流言蜚语猜疑揣测从未停过,但事情的实质自在人心。 “所以你也明白,如果是你下的医嘱,他们会毫不怀疑地去做,你的处置也会影响到后续接手的医生的思路和评估。” 如果在你的心里,你也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住院医师,把这只看做一份你准备放弃的工作,那现在你就不会这么难受。 林远琛的话音顿了一下,看他的眼睛继续说道,“韩教授也许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性格也很随意,但他是从基层临床上几十年摸爬滚打起来的。陆洋,我很早就告诉过你,绝不可以片面和傲慢。” 点到为止,林远琛相信陆洋能懂。 其实于人于事都是这样。 导致心脏,大血管危机的原因也许并不在其本身,而可能在身体各个地方,所以推测、辨别、诊断、确认需要有足够的敏感捕捉和全面思考。 你不能因为别人请的是心脏外科会诊,就只从自己的专科角度去考虑病人的情况,虽然是心外医生,但你的眼里不能只看得到心脏。 “病人的主诉可能啰嗦复杂,可能在你忙碌的时候你会觉得有很多都是无效信息,但是也要尽力去听,也许就有不能漏过的地方。” 这是我的方式,也是我教给你的方式。 林远琛每一句都说得认真,语气里微微透露的严厉像是莫名却又熟悉的压力像陆洋迫近。陆洋垂着眉眼,一直站得笔直地听着。 过去出了错误,虽然林远琛也会跟他说清楚错的地方,但是很少是以这样平静的姿态。他一开始不解,但是短暂轮转过骨科普外之类的科室之后倒也多少明白了。很多老师虽然不会动手,但是在脾气暴躁和骂人这件事上比起来,林远琛还是得体克制得多。 之前就想好了自己也要改改急性子的脾气,林远琛看着他一直在自己面前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心里有点没底,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批评,于是也算尽力挤了一点温和的言语。 “以前打你,是因为你接受我对你跟其他老师不同的带教方式,我要对你的医疗行为负责任。但现在,你是个独立的医生了,我说的也只能是建议你。” 然而,随着林远琛话音刚落,酸软的无力感是几乎下意识不受控制地从陆洋心底里缓缓晕染开,渐渐上涌直到眼眶,暖热氤氲围绕,隐隐约约的泪意积蓄着,又在产生的片刻就已经被尽力忍了下来。 林远琛看着他慢慢红了的眼眶和一直在隐忍的表情,一时也在回忆自己刚才会不会有哪句伤到他了。 陆洋在安静了许久之后,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热意都被压下平复之后,才开口说道。 “...主任,我知道错了。” 除了称呼,年轻的孩子就像是跟之前时光里的模样没有任何分别,站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睛认着错,林远琛轻轻叹了口气,陆洋的眼里倔强,自责和后怕,以及一抹难以表述的情绪,他都能捕捉到。 情绪是需要宣泄和释放的,林远琛知道如果现在自己对陆洋动手,陆洋不会反抗也不会怨恨,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愿意遵守以前的规矩。 但是从大年二十九忙碌到初一的中午,阳光与夜晚都是透过医院的窗户才能看见,本来就是繁重忙碌的工作时间,林远琛也不想再对他多加苛责。 况且...... “陆洋,即便是那个时候你刚考进医院,我对待你也是把你当成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我当时看中你其实可以直接跟苏教授调人,但是我希望你能在足够的了解和慎重的考虑下做决定。” 所以当时,我在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了解我的脾气和规矩,我研究的方向和领域,我的工作节奏和习惯,以及我带学生的要求和方式,在这之后,我才接受你肯定的答复。 有些伤口总要被揭开,用尖刀将陈年的脓疮剜去,倒上带来辣痛的药水,消毒抗炎,清创缝合,才会慢慢长好。 “我出那些钱是因为你的选择是源于我对你指导,可惜当时我的方式和能力范围的确......”提到这里,林远琛的脸上也不禁稍稍一黯,言语还是中断了。 一直以来都在这段关系里处于上位者的位置,作为师长都会希望自己在欣赏和看重的学生面前,能是一个可被依靠和信赖的角色,对于失败与软弱,坦荡承认始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远琛心里苦笑,自己也不能免俗,但脸上的神情转而又露出了几分严肃。 “我是希望你继续跟着我学习,但是陆洋,这件事不应该成为原因,也不应该让你觉得需要勉强自己。” 不仅仅是师生关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其实归根到底都要一个你情我愿。同样的,你既然是真的不想把我当做老师了,那我又有什么立场训诫你,打罚你呢? 年长的一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静,如同月下阵阵漫上滩岸又回转奔离的海。 陆洋的脸上始终都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隐忍,抿着嘴唇,强睁着眼眶仿佛是要把眼眸里一直有着的浅浅湿意,硬生生逼回去一般。不想流露出脆弱,却偏偏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丢弃在淅淅沥沥的夜雨里,被雨水打湿了皮毛却执着地守在屋子前不肯发出声音却又不肯放弃的幼猫。 身后是过去日日夜夜在不甘与追问里的苦苦徘徊,抬头是望不见深浅生怕一脚踩空再次跌入深渊的迟疑,他的无措与抗拒横亘在眼前,是时光留下的难以跨越的河。 林远琛沉默了良久,面对着年轻医生的执拗和倔犟,还是站起来走到陆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那脸庞上湿漉澄澈的双眼。 “先给你记着吧,走,去见家属,准备下一台了。”
第12章 看着电梯上显示的橙红色数字渐渐下降,林远琛的话语其实一直在陆洋心里回响着。 流逝的时间其实在任何人那里都是一样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会有改变。 纸张上面画着的畸形血管调整的术式设计和猜想,还有许多临床案例的整理和总结,复杂的化学分子结构,大段大段的英文文献摘抄笔记,所有的东西如果绞碎了仿佛更像是一种与过去彻底离断的仪式。所以很多稿件被整理出来放入碎纸机之前,陆洋还是有了一秒的犹豫,但最后他还是提着一袋碎纸垃圾走出了值班室。 面前的病床已经收拾得干净,陆洋看着已经关闭的监测仪器有些许的不是滋味,这样的事情常有,但是每一次发生都让人心里郁结。 “为什么没来说?” 陆洋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是表情上看起来有些阴沉,面对的住院医见他这样的脸色,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 “老师们都在手术,而且是家属的意思,梁教授当时刚好在,有跟家属沟通过很多次,但是家属那边非常坚持把这几天监护室的费用结了之后就签字出院了,出院的时候所有的文书记录梁教授都有检查过,”住院医生说着,看自己科室的老总没有什么反应,便又继续说道,“小孩子的父亲有拍林主任和陆老师开的医嘱,好像说问过县里医院可以回去继续输液和吸氧,如果再咳嗽也可以开抗生素。” 但是这些都只能让身体的症状一时好转一些,根本的问题无法解决,陆洋叹了口气,只是交代了一句病历病程记录,不管纸质还是电子文档在封存前自己都要再次确认。 “不过,他父亲说一定会尽快筹钱再回来治病的,”住院医说到这里,其实自己也不是很相信,一般这种情况出院的患儿基本上就是被家属放弃了。 双主动脉弓并不合并其他畸形的情况其实基本都是可以彻底矫治与常人无异的,的确可惜了。 “之前那个十字交叉心又是复杂大动脉转位又是右心室双《出口需要几次手术的小孩子,家里也不是很宽裕,但他父母也没放弃啊,”晨会的时候,梁教授可能是与病人家属接触的过程中有些不满,下了会也忍不住感慨。 这一例陆洋并没有机会亲眼见过,但是在全院的手术案例分享学习上他还是看到了,手术的全部录像辗转转过几个微信群流到他手里。 人各有苦处,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评判,医生能做的毕竟有限。既然已经出院,陆洋也没再多去细想。 过年期间,医院食堂的伙食倒是不错,吃过饭后,又装了饺子热腾腾地泡在汤里,陆洋一边吃一边听着关珩吐槽着护理期刊审稿人发过来的修改要求,时不时回应上两句。终于难得有了半天的清闲,等会吃完饭他可以洗个澡回到住院总的值班室里给自己的爹妈打个电话,再好好地睡个觉。 —— 林远琛坐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看着手机里程澄传过来的一张张照片,拍下来的都是陆洋整理出来准备碎掉却又舍不得,便囤积在急诊值班室柜子里的草稿和文件。 个小棺材一大早回来又全都翻出来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全碎掉了。 林远琛看了很久,握在手里的咖啡已经变得温凉,直到等待的人坐到自己的对面都没有发觉。 陈媛见他盯着手机上图片的文字资料看得非常入神,索性并不打扰,安静地坐着啜饮自己点的咖啡。 过了很久,无意识地抬头时才发现,林远琛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抱歉啊,没发现你来了。” 陈媛还是跟两年前见面的时候一样,容貌没什么变化,保养得很好看着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穿着气质干练又大方,却又始终保持着淡淡的距离感,但眼神平静温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和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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