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仿佛是冷静下来了,转过头来问他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一样。关珩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我怎么知道啊,大哥,我一个护士,他们这些大佬怎么想的,我......” “陆洋。” 林远琛站在走廊的拐角,即便是离得远,陆洋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寒意,带着压迫感的威严像是一阵冷得令人窒息的风朝自己逼近。 “滚进来。” 声音冰冷,说完又是居高临下像看蝼蚁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走回手术室了。 他受够了。 为什么时隔快两年了,他依然还爬不出那快要将自己吞没的阴影?为什么他已经承受了所有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承受的巨大代价,却还是不能被放过? 关珩看陆洋发了狠的表情和要往外走的动作,吓得直接一把就拉住了他。 “忍一忍,忍一忍,陆洋陆洋,洋洋!别冲动!你自己也说了就这一年了,”关珩劝得苦口婆心,“赶紧先进去。” 手腕被拉得按出了红印,陆洋只觉得咽下这口气几乎要冷透了他的心肺。 胸外的手术室挤满了人,台上的医生和器械护士忙碌,旁边无菌区外见习的学生也是一脸紧张。陆洋看了一眼就必须再次强压下想要拔腿走人的冲动,脚踩过感应区,门打开,他双手举在胸前踏进了手术间。 “这是陆洋,你们都见过的。” 林远琛站在手术台的左侧,手中拿着吸引器,一手应该是探进了病人的胸腔,声音依然保持着低沉笃定。 视线齐刷刷地望过来,探寻的,好奇的,也有些是尴尬与惊讶。但凡是在这医院工作两年以上的,没有人不知道当时的事情。就算是刚进来的实习学生,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过去的八卦。陆洋在这一片复杂多样的目光里,装作毫无感受,穿上了手术衣,戴上了无菌手套。 “压住按住不要松,阻断钳来,”林远琛说着,“来,陆洋你站孙医生前面,我们要确认一下出血点。” 原本站在林远琛对面的胸外科医生让开身形,目光交错的时候都能清楚地读出对方眼神里的迟疑,陆洋按捺下心头所有的情绪,走过去,扫了一眼手术台上的情况。 胸腔镜下估计是电凝钩还是切开缝合器操作时候的刮擦或者牵动,也可能是肿瘤剥离开心肌上面错综复杂的血管时,血管壁太过脆弱经不起操作引起的破裂,现在胸骨已经被撑开,暴露着猩红血肉。 “延伸到下面都破了,整个瘤子原来从后部挤压了右心,瘤蒂长得堵塞周边血管,估计是剥离瘤体的时候弄到的,”林远琛说着,出血已经控制住了,术野在吸引器的抽吸后渐渐恢复清晰,“你看,上腔静脉这里还有后面分支动脉,出血点,看到了吗?” 没有感情地点头。 “侧后都破了。” “对。” 林远琛看了一眼器械护士,又对着陆洋平静地说道。 “缝。” “什么?”眉头皱起,陆洋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 “持针器拿着,缝合血管,”林远琛的语气始终都是冷淡着,每句话都是命令的口吻,这一刻无比熟悉,没有多余的废话和感情。 陆洋以为只是要自己来做个助手,听到他的要求,当下就变了脸色。 “我不会。我跟您说过的,林主任,我快两年没上手术台了。” 陆洋看着他,没有去接递过来的东西,口罩遮住脸庞,只有视线直接,早已经不受控制的复杂与怒意在目光里翻涌,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 “我全都忘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了,这样操作对病人也很不负责任。” “那就从现在重新开始学,病人现在就躺在这里,你要是再多一句废话,就给我滚出医院!” 屈辱是唯一真实的感受。 手术室里只有体征稳定下来后,仪器平稳的声响,没有人说话,空气都压抑着凝滞了一般沉重。 林远琛直视着他的目光,那双眼眸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好像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视,陆洋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感受,也许在林远琛眼里无论任何时候都无比幼稚,又一文不值。 他曾经濒临崩溃的压力与疲惫,他后来承受的委屈与迷茫,再之后沦为笑柄和被议论的弃子,在他曾经的老师看来可能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陆洋低下头,最后还是接过了递来的器械,外科口罩的掩盖下是一个惨淡的自嘲的笑。 在林远琛作为助手的配合下,谨慎地吻合起破口。器械在无影灯下仿佛闪烁着银质的光感,比发丝还要细密的缝线开始迅速地穿梭。 脑子里的所有想法仿佛都被清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着,手指指端压迫的地方配合着进针收拉一点点后退,力道恰当,针眼间隔均匀,缝合紧密无误,打结又稳又快,手指动作翻飞敏捷,快得几乎无法被仔细看清,一切熟稔得都像是肌肉记忆的复苏。 他在手术台上的所有动作,满满都是林远琛的影子,持针的习惯,缝合的方式,速度,节奏甚至连伏低下身体的角度和姿态都一模一样。 “剪刀。” 但在这一刻,陆洋才真的有了实感。 手上的感觉只有自己才是最清楚的,他真的离开心外太久了,即便是刚开始的那半年里他也没有荒废过练习,但外科手术术者真正的成长唯有在手术台上,他已经偏离这条道路太远了。 “陆洋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啧啧,不愧是师兄手把手带的学生。” 落在陆洋耳朵里,却分不清是对林远琛的奉承,还是对他的嘲笑。 “不至于什么都不会了,但的确是跟以前比有一点差距,可以练回来的,”林远琛只是依旧面无表情,松开了阻断,看了一眼,便对一旁胸外的医生点了点头,“好了,陆洋跟我出来,你们继续吧。” “好的好的,谢谢啊师兄。” 陆洋一直沉默着,退出无菌区外,脱了手术服和无菌手套,跟着林远琛走了出来。 休息室里,摘了手术帽,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洗手衣上也有了一小片的汗湿,以前十几个小时的手术都站过,现在缝合一个血管破口就这样,陆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让你九点前出现在手术室你没听到吗?” “突然有会诊我就先过去了,徐师兄毕竟还在岗,我们就商量着来了。” 他始终低着头,没有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林远琛。 直到听到自己曾经的老师叹了口气,再次开了口。 “陆洋,你很恨我是吗?”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近人情,在手术台上拿病人逼你,不配做一个医生?” 牙关都咬得生疼,额际的青筋都隐约有些清晰,但是成年人的世界里也许可以原谅人后一时的失控,但片刻也不可能容忍人前的不得体。 陆洋平静下心态,嘴角扯开一点浅浅的弧度,保持着体面礼貌的语气。 “没有,我才是真正不配做医生的人,主任这么做一定有主任的考虑,我只需要遵循上级指令就好......” 一记耳光响亮,“啪”的一声直接扇在他脸上,他本就生得白净,很快就看到一片浅浅的红色从脸庞绵延至颈侧,浮肿而起。这下掌掴震得他微愣,然后痛楚刺麻叫嚣着从脸上蔓延开。 所有噩梦都在这一秒清晰又透明,汩汩涌涌碾过脑子。 “谁教的你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 门外可能是刚才手术间里的见习生走过,所有的话语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休息室。 刚才那是谁? 陆洋啊,你没听带教老师说过吗?专硕规培开始就是林主任亲自带的学生,固定的一助,心外诶,你想想看多厉害。可是后来好像手上出了事儿,被调去急诊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又被调回来了。 出了事儿? 我听说是出人命了。 卧槽...真的假的? 不是大事的话也不可能被清理门户啊,林主任当时可是直接在大会上说了,他没有陆洋这样的学生。
第3章 陆洋觉得,也许第一次林远琛动手的时候,自己就不应该选择接受和顺从。 刚开始是些小事,病历病程写得不够规范,规定时间内文献没有读完,数据整理不够严谨之类的,只是戒尺打手或者往腿上招呼几下。 他口头医嘱说得清楚,但录入补上记录时不够严谨的表述,给他换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责打。强心药物的使用方式,用量,在杀人和救人上有时候就是一线之间。一旦有任何意外情况,记录文书上的一点马虎都会成为终结他职业生涯的利刃。 以为只是平常一样训斥和几下手板,然而林远琛卷起了黑色衬衫的衣袖,取下了手表,用戒尺点了点桌面。 他伏在办公桌上,褪了裤子,才知道戒尺原来可以是这么狠重的东西,数次膝盖发软身体滑下来跪在地上,被痛楚折磨红了的双眼一直忍着眼泪不肯流下,不是因为怨恨和不服,只是因为不想软弱,医生不能软弱。 陆洋认错,也一并认下林远琛给自己立的规矩,要做他的学生,就要接受他的方式。没有啰嗦的斥责,错误只有变成打在身体上彻骨难耐的疼痛,经历过痛哭流涕地忏悔后才会被永远铭记。而作为医生,任何错误都不能被容忍。 好像从那以后,他身上就再没有好过。 吸引器不慎牵断林远琛手里缝线的时候,他第一次挨了藤条。皮肉被抽得破裂,他在办公室里俯卧撑一样地撑着地板,师长手里的藤条上沾染的是他的鲜血,林远琛用尖锐得令他几乎眼前发黑的苦痛告诉了他,手术台上他任何失误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数次支撑不住摔在地上,一头冷汗湿透了上衣,然后艰难地再次撑起,侧颈都忍出青筋。 第二天发着高热,但陆洋依旧得白天继续着高强度的工作和实验室的事务,晚上上课,阅读文献,写病历病程。凌晨入睡,药物无法止疼,痛得难受的时候,只能硬扛。 陆洋知道所有人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走了大运了。 林远琛的履历堪称是传奇,走来的一路上仿佛都是星光铺就。而自己本科院校不算顶尖,医院里一抓一大把八年制的“嫡系”,自己区区一个专硕能被这么年轻就升上科室主任的老师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再辛苦都应该忍受。 所以他像很多处在矛盾境地的人一样,不断告诉自己,林远琛这么对待他是因为真心栽培他。 电脑旁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红肿用冰袋敷过虽然消了很多,但也微微有些泛青了。 “啧啧,这他妈的就开始了?” 关珩进来值班室,看到陆洋脸上的指印,一脸震惊,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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