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春信抬腕看表,“手术八点钟开始。或者如果你想推迟一会儿也是可以的,但最晚不能到……” 周敬霄打断她:“不用,就八点,那我还有两个小时。”他说:“足够了。” 周清颐带着小孩在院子里待着,看他一会儿幽幽飘雪一会儿瑟瑟结冰,知道他心里头害怕,在惴惴不安,望着小孩毛茸茸的脑袋瓜,心想舅爷爷我还是得把你亲爹找过来才行。 他回身望一眼小楼,那么多的房间,周敬霄要是没在研究室,那就只会在一个地方。 周清颐上到二楼,走到最尽头的房间,轻敲了下门。片刻后,一小缕信息素从里面飘了出来,一般周敬霄懒得说话的时候就会这样用信息素来敷衍回应。 他推开门,冰棺不停运作的机械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灯,幽幽照着男人和他身后的棺材。 周敬霄坐在地上,后背倚着冰棺,手里正在鼓捣什么东西,眼皮都没抬,“有事儿?” “你要一直在这儿坐着?”周清颐偏了偏头,示意屋外,“不去和你儿子多待一会儿?” 沉默片刻,周敬霄说:“不去了。” 周清颐走到他对面,很直白地问他:“你恨他吗?” “谁?”周敬霄疑惑,“岁岁?” “不恨。”他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周清颐看出来那是一个精巧的铜铃铛。他叹气:“不恨,但也不喜欢,小孩子都能感受到的,你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小孩心里头门儿清。” “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亲眼看着他爸死,又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谁都不认识,小脸一绷,强撑着谁都不怕的样儿,其实在心里头害怕呢。” 周敬霄一直没搭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就当周清颐打算转身走人时,他终于开了口:“哪呢?” “外头呢。”周清颐走到窗前,挑起一线紧闭的窗帘向外看,“哟,跟狗大眼瞪小眼呢。” 周敬霄站了起来,把铃铛放在成君彦身侧,“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又折回去调了调冰馆的温度,手伸到里面试温,周清颐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外甥真是荒唐得没边儿了。 你现在清醒着么,这是具尸体,不会冷,冻不着。但这话并没说出口,周清颐咽了回去。 周敬霄顺手抚平成君彦衣服上的褶皱,“我过去了。” 成岁岁正坐在花坛的边缘,在他身后,月季开得像一团团白雪,小孩子掩映在花里面,似一抹单薄的影儿。 芦苇站在他前面不远处,歪着头观察着这个陌生小孩,对他龇了龇牙,小孩面无表情地开始飘雪花。 狼狗踱步过来,越来越近,小雪转中雪。 狗朝他扑了过来,成岁岁紧闭上眼,攥着小拳头,脚下开始吱吱呀呀结冰。 想象中的撕咬没有到来,反而闻到一阵花香,岁岁头上的雪渐渐停了,身后,几片月季花瓣璇着飞了起来,围着他转圈。 狼狗开心地朝成岁岁身后迎了过去,小孩回头一看,是那个和自己一样白头发的人。 芦苇在周敬霄脚边绕来绕去,嘶哈嘶哈,周敬霄走到岁岁身边,和他一起并排坐着。 面前,是摆满了一山的荷花,错落地亭亭立着,不紧不慢散发着幽香。 两个人都是寡言的性格,坐了一会儿愣是没有人先开口。只是围绕着岁岁的月季花瓣一直在飘着,像蝴蝶一样在他肩上飞舞,这就是周敬霄仅能想出来的逗小孩的方式。 一朵饱满白润的花瓣藏在成岁岁耳后,他一动有点痒,躲了躲,花瓣又追上来挠他的脸,不知是太痒了还是逗得小朋友开心了,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很浅的笑容。 那朵花瓣最终落在了小孩掌心,他轻轻摸摸,有种丝绒般的触感,像摸一只幼鸟。 “你叫什么呀?”小孩子向他沉默的大朋友主动开了口。 “嗯?”周敬霄回神,看向他,“我叫。”对上小孩黑溜溜的眼,他缓和了脸色:“我叫笑笑。” “噢。”成岁岁眨眨眼:“我们的名字有点像,都是三个字里有两个一样的字。” 周敬霄同意,“是啊。” 又沉默,过了几分钟后成岁岁说:“好多荷花。” “是啊。” “我爸爸喜欢荷花,他在家里种了好几颗,在水缸里,还养了好几条小鱼。” “是吗。你们给鱼起名字了吗?” “起了,叫小一小二小三,最小的一只叫小小。” “小小。” “嗯,和你的名字更像了,但是它叫小小,你叫笑笑,不一样的。” “是啊。” …… 天边太阳只剩下弯弯一牙,红澄澄的,把山染得一片金亮。荷花在落日的余晖中柔雅地垂着头,整座山都娴静了下来。 周敬霄陪成岁岁坐了一会儿,时间就快要到了。小孩察觉到他的目光,仰起头:“怎么了?你要走了吗?” “看得出来啊?”周敬霄笑。 成岁岁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这里在告别。”他还抓着那瓣花,头低下去,小声说:“拜拜。” 周敬霄对他张开双臂,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抱一下。” 小孩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给了新朋友一个面子。周敬霄生疏地抱着小小的孩子,下巴蹭蹭他柔软的发顶。 “明天爸爸就会醒了么?”成岁岁在他的怀里问。 周敬霄嗯了声。成岁岁又问:“那你明天还来这里坐吗?等我爸爸醒了,你和我们一起坐在这里看花。” 他感受到笑笑的胸腔在震,想他应该是笑了,听到他说:“好啊。” 成岁岁觉得他的怀抱很好闻很好闻,有冷冷的香味。他决定送给新朋友一个礼物。 一片大雪花落下来,比现实中的雪要大得多得多。因为不是实际存在的,只是信息素的显化,所以触摸不到。 雪花悬在两人中间,周敬霄伸出手,那雪花乖巧落在他掌心里,每个瓣都闪动着细碎的光,一点点地消失,像烟花一样耀眼地融化在他手上,仔细听还有簌簌的声音,像燃烧的仙女棒。 成岁岁有些腼腆:“好看吗?” “好看。”周敬霄收拢手掌,“谢谢。” “不客气。”成岁岁挥挥小手,脸上轻快了些:“拜拜。” 周敬霄向屋里走,成岁岁一直在后面看他,在他快进去的时候喊住他,“笑笑!”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语速很快:“明天见。” 周敬霄回过头,太阳燃烧尽最后的光辉,在这山中肆意地挥洒,残余的光芒跃在他的衣襟上、肩上,白发和眼睛被照得几近透明。 “明天见。”他对成岁岁笑了笑,转身走了进去。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神像 第二天,成君彦没有醒。周清颐给小孩子说,别哭啦你爸爸会醒的,小孩子哽咽着问:“什么时候醒啊?” 周清颐没法回答他,兰春信也无法向他保证。 但值得欣慰的是,成君彦的心脏竟然真的重新开始跳动。成岁岁要时刻趴到爸爸身上,不断确定这是真的。 “王子穿过长满玫瑰的篱笆,弯腰吻了吻在花朵中沉睡的公主,随后,公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沉睡了一百年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成岁岁一字一字认真读完了睡美人的故事,合上书,对着沉睡的爸爸发了会儿呆,俯身轻轻亲亲爸爸的脸颊,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快醒呀。” 除了心脏开始正常跳动之外,成君彦的容貌也在一日一日中发生改变。皱纹变少了、老年斑消失了、皮肤重新变得光滑,嘴唇饱满,头发也一点点黑起来。成岁岁每天都认真观察着这些变化,给爸爸擦手擦脸,还有模有样地按摩。 除了每天陪着爸爸,给爸爸念各种各样的故事书之外,空闲的时候,成岁岁小朋友也会去楼下花坛上坐着,看花、看山、看鸟看云。 周清颐问他:“你在干嘛呢?等谁呢?” 成岁岁说:“我就看看呀。”出溜下去,一溜烟跑上楼,只剩下周清颐摸不着头脑,走到成岁岁刚坐着的地方,往前眺望,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样,成岁岁悉心照顾着每一盆荷花,悉心照顾越来越年轻的老爸。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爸爸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当时成岁岁正在擦他的手,还以为自己太希望爸爸醒过来,是自己眼花了,发了一会儿呆继续擦,擦爸爸的腿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岁岁?” 他猛地抬起头,在床上躺了好久的爸爸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很难听,像刚学会说话一样吃力发音:“岁岁?是......你吗?” “爸爸——”成岁岁扑过去,雪花立刻绕着他的头顶,向外飘啊飘,飘到天上去,飘到快要凋谢的荷花上去,柔柔轻轻,柳絮一样。 “我这是......”成君彦很费力地撑着坐起来,茫然地望着四周,“这是在哪儿?”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他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却在看清自己的手时愣住。 这双手,应该长满了老年斑,像树皮一样皱皱巴巴的才对!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这双年轻的手,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腿,所有的皮肤都变得很光滑。 成岁岁站在床边,看爸爸膝行到窗前,对着窗户玻璃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呢?”他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年轻面孔,喃喃道:“我不是老了吗?” 因为死在了睡梦里,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当自己睡了很久,这只是一觉醒来。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成君彦回头,“周清颐?” “呀,还记得我呀。”周清颐走进来,还是熟悉的招牌笑容,“感觉怎么样?” “什么?哦,我感觉还好。”成君彦还在发懵:“这到底是......周敬霄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啊。”周清颐摊手,“他去哪才不会跟我报备呢,你也知道,我这个外甥有个性得很。” 成君彦脑子一团乱麻,混沌不清,迟疑地说出自己的困惑:“我不是变老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清颐哎呀一声,“忘了告诉你,我们请到了一位腺体方面的专家,她给你做了一个小手术,你就恢复正常啦。”他坐到椅子上,对正在剥橘子的小孩招招手,成岁岁就把剥好的橘子递到他手上。 被橘子酸得龇牙咧嘴,周清颐继续说:“腺体上的事儿,净是些没科学道理的,反正就是弄了些仪器,搞了些这个那个的,就把你给治好了。” “但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成君彦觉得有很多解释不通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周清颐颇为得意地眨眨眼:“我是谁啊,这世界上什么我不知道啊。”他夸张地捂着嘴,“哎呀,酸死我了。成岁岁,这么酸你还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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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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