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要请保镖就一定会请,你看我每天得应付多少事?我不得不送走史林於和庞可睿,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干安保这一行了。现在我正在物色新人,但没遇到一个顺眼的。”梁旬易把遮住右眼的罩子松松开,重新调整了一下四根系绳的松紧度,再戴上眼镜。 瞿任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手指撑着额头:“我听说今天有个从第四区远道而来的面试者。” “我知道。”梁旬易解开领带和衬衫领口透气,过了会儿后又把整条领带都取了下来,“这个人的来头可不一般,我希望他能让我眼前一亮。” 两兄弟说着闲话,梁旬易抬起眼皮欣赏夜景,褐色的眼珠里倒映出点点灯火,五光十色的虹霓仿佛是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眨眼间,林肯开进了别墅,瞿任之把梁旬易扶出车门,让他坐上轮椅,绕过清香撩人的荷池上到门廊,进入庞贝式的客厅中。 梁旬易刚到门厅,就收获了梁闻生的一枚贴面吻,父子俩拥抱了好一阵才分开。梁闻生还没把他身上的夏季校服换下来,表明他回家之后哪也没去。脱了制帽后,梁闻生把茂密的头发用一根发卡别住,那头与亲爹截然不同的麦秸色发丝显得很是特别。 简单喝过茶水,瞿任之没在客厅逗留,径直登上楼梯去二楼沐浴更衣——他通常不会打搅梁旬易处理公务,今晚也一样。 “郦鄞!”梁旬易放下西服外套,像往常一样喊道。 郦鄞正坐在客厅的屏风后面看电视,听见有人喊她后回头望了一眼,拿上文件夹走了出去。梁旬易喝了杯凉茶,冲郦鄞招招手:“把他的资料给我看看。” 纸上印着高绪如的照片,梁旬易在那帧彩照上停留许久,他从这个人的眉眼和五官里攫取到了一种亲切感,仿佛他俩不久前才刚见过面。他眨了眨眼睛,未吐一字,跳过照片仔细浏览了一遍此人的履历。阅读事毕,梁旬易放下文件,有些不满意地评价说:“他没有当保镖的经历。” 靠在沙发上调取影像资料的郦鄞闻言挑了挑眉:“他有类似的工作经验。” “成家了吗?” “没有。” 梁旬易取下眼镜擦拭镜片,完事后再戴了回去。他从郦鄞手里接过电脑,开始看高绪如考试时的录像,发现高绪如无论是射击还是体能测试时都表现得从容镇定,让人觉得放心可靠。画面中,高绪如运动的身影矫健、优美,富有力量。梁旬易不言不语地默坐着,那种古怪的亲切感又袭上心头,扰得他心神不宁,眼睛却又忍不住紧紧追随着那人的脸,竭力想记起来什么。 等录像结束了,梁旬易闭上眼睛揉了揉鼻梁,把脑中稀奇古怪的念头驱散开。他看完报告后一连许久都在兀自出神,是梁闻生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今天是他接我回家的,爸爸。” “这是我路上拍的一些照片。”郦鄞补充说,把相机递给梁旬易,“他临时去签了名,还帮小少爷背了包,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小细节。” 照片里的高绪如被梁闻生牵着手往学校主楼走去,梁旬易拿着相机看了又看,闷声不响地在肚子里琢磨这个人。嗣后,他滑到下一张照片上去,问:“还有什么呢?” 郦鄞有意看向梁闻生,搓着手指陈述道:“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红灯马戏团’,高先生可能没见过这种事,或者是太敏感了点,他一下就摆出了战斗姿势。我看得出来,他想拿枪。” “警觉点是好事。”梁旬易把相机放到一边,伸手揽住儿子的肩膀,“闻生,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得要有自己的意见。” “我喜欢他的蓝眼睛,我会和他交朋友。”梁闻生想了想,说。 梁旬易露出微笑,在他脖子后面拍了几下:“高先生是来保护我们的,他是私人保镖,不是来当你的朋友的。” 梁闻生有点儿泄气,撑着沙发往里坐了坐,吃了几块巴斯奥利弗饼干,和金毛狗“陀螺”玩丢球游戏。梁旬易翻着纸头再作考虑,他在这件事上显得犹豫不决,最后把一切都搁置一边,由郦鄞推着他去了二楼,在瞿任之的房间外停留了一会儿。瞿任之已经洗完了澡,头发半干,身披丝缎睡袍,正在房间里整理衣物。 “你要走了吗?”梁旬易问,但没进屋。 瞿任之伸直两条长腿坐在床尾,正好面对着房门,语带歉意地回答说:“明天一早的飞机。没办法,哥,汽车业永远是最繁忙的生意之一,尤其是现在汽车行业市道大不如前了。” “你可以试试拉拢什么人当合作伙伴。” “我正在想办法。”瞿任之轻描淡写道,岔开话题,“你定好保镖了吗?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梁旬易搭着轮椅扶手,始终没进门:“我还在权衡,但我儿子很喜欢今天来的那个。” “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还可以,差强人意。” 瞿任之把几件衬衫放进防尘袋,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和梁旬易有五分相像:“你得取悦闻生,可爱儿子难求啊。找个他喜欢的,你也看得上眼的,瞄高一点,不过还是得谨慎。” 两人叙聊片刻,从花园里传来的虫声时起时落,后来渐渐变得聒噪,如同被夜风煮沸了一样。瞿任之打算就寝了,梁旬易向他道过晚安,滑着轮椅去了自己的卧室。他的房间三面向阳、依山傍水,浑似脱离了别墅的禁锢,自成一屋。东墙和南墙都用轻钢玻璃代替,帘高窗阔,通透非常;北面的墙体被推倒重修过,延伸出去一个花岗岩铺砌的石台。 这楼台是整栋宅邸最后完工的部分。它坐落在巨石之上,凌于清潭,从卧室里看去,它就像悬在水面上一般。在露台西侧,泉瀑飞流,水如珍珠悬空洒下,又尽数落入潭中,常年涓声不绝。 郦鄞把这几天累积的信件都抱到书桌上,每封信都分门别类,设了专用的文件夹。她整理着信封,说:“我从来没觉得你的信能有这么多。” “所以你看我每天得应付多少事,只要我们有共识,我就会请最好的保镖。”梁旬易把轮椅滑到书桌前面,用刀裁开封口,抽出信纸逐一审读。 “这是律师的,防绑票安全保险下个月就要续保了。”郦鄞把律师寄来的通知单递给梁旬易,“如果你没有保镖,那就不能续保。” 梁旬易拿着单子,眉间拢起了愁云,知道这事确实是迫在眉睫了。帘外,满山浓绿,飞泉从松柏间流泻而出的声音楚楚有情。郦鄞继续裁着纸,少顷,她在一堆杂信中看到了一封纯白的、没有落款的匿名信件。她的手立时颤抖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梁旬易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抬头问:“怎么了?” 郦鄞把纯白的信封挑出来,梁旬易眼皮一跳,心底生寒。他镇定地接过信件,裁开了,将一张薄薄的斜纹纸抽拉出来。纸上的字忽大忽小,都是从别的地方剪下来拼贴上去的,最后“你会死”三个字格外之大、尤其之黑,看得人直冒冷汗。梁旬易骇怕地闭上眼睛避之不看,僵着脖子深呼吸,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让他喘不上气。 “垃圾信,藏严实点,别让闻生看见。”他说,把斜纹纸折起来推拒一边,置之不理了。 * 高绪如在酒店里待了一个小时,坐在圈椅里弥望落地窗外成簇的楼群,他抬起头看向天陲下起伏的山峦,想辨认出梁旬易的家在哪个位置,但根本看不出来。整座城市望过去就像一棵硕大无朋的圣诞树,装点时挂的彩灯太多了,不免露出俗态。高绪如在屋子里坐着有些闷,便起身离开座椅,决计去街上溜达、随便走走。 他沿威尔夏大街走去,拐到东边。高绪如在经过商店时放慢了脚步,他看到橱窗里的塑料模特身上穿着过气的紫色运动衣,一张老电影院的大海报张贴在电话亭对面。 尽管各地的城市都模样相似,但身边的一切依然令他感到新鲜。他一路不停地走到影院区,进了“老爹”酒吧,这儿也是一家烧烤餐馆。在这样的街头小馆里能体会到真正的克索罗式风味,镶有黄铜吊灯的肋形拱顶、挂在粉墙上的枝形蜡烛、做点头状的陶瓷人偶、彩色壁纸、淑女们的香肩皓颈都令人目眩神迷。 高绪如要了一杯兑过的葡萄酒,一人独酌,没一会儿侍者又给他送来了一杯额外的马提尼。高绪如看着杯子里的冰淇淋和柠檬片,问:“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就是那边的两位先生请的。”侍者为高绪如指了指,墙边的圆桌旁有两个男人在朝他招手。 “原来是和我较劲的家伙来了。”高绪如讶异地微笑着,谢过侍者,拿上酒杯走去灯笼下面和旧友碰面。 金穗寅首先站起来和高绪如拥抱,他中等身材,宽宽的脑门,头顶刮得光溜溜的,有一副喜庆的好嗓子:“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还以为你变得不合群了。”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高绪如放下杯子,又和心宽体胖、已然谢顶的兰洋碰了碰拳,“谢天谢地,我在这边没朋友。” 兰洋喝了不少白兰地酒,两颊飞着醉醺醺的红晕,说话的腔调也是晕晕乎乎的:“有传言说你来了,我还以为是胡扯呢。你是不是整容了,怎么跟以前不太一样。” 高绪如拍了拍他厚实的肩,笑道:“你喝醉啦,兰洋,看谁都大变样了。” “真庆幸有你在,你来之前我俩之间的那些对话实在是既下流又无聊。”金穗寅开怀大笑,畅饮了一杯酒,“自总统府一别就失去联络,距今已这么多年。说起来,你怎么在克索罗市?” “来面试私人差使,保护一个独身企业家,和他的儿子。还没上岗,闲着无事就来此‘花天酒地’了。”高绪如浅抿了一口酒。 兰洋叼了一根烟,滑稽地撑起眉毛:“听起来是个好差事,赚大钱对吧?嗯?赚大钱,对不对?” 高绪如眯着眼睛笑了笑,抬手帮兰洋理正衣领:“这种活你不会干的。” “随你怎么说,反正好过当总统保镖,毕竟现在有钱当爸的,都想要魁梧大汉随行左右。而我眼下重操旧业,为衣冠楚楚的政府高官提供安保服务,因为有人想干掉他。不过老实说,这不怪别人,以他的言论必然会引致杀身之祸。他的名字咱们说不得。” 金穗寅笑嘻嘻地弓着眉毛:“他死了就是为民除害。” “两位,现在我和政治再无瓜葛。”高绪如含笑道,“九年来,我吃够了制裁的苦,不愿再入泥潭一步。” “毋忘在莒,毋忘在莒。这年头经商和从政都一样,你的雇主,那个企业家,政府里的大人物都很关心他。” 高绪如但笑不语,喝下杯中最后一滴酒,把冰块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融化。兰洋手里的香烟在燃烧,烟雾朝高绪如飘去,透过薄薄的白烟,高绪如在朦胧的烛影中看到了梁旬易的脸,看到他就坐在自己对面,那么年轻,言笑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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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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