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蔚闻轻叹口气,说出了句叫贺宇航意外的话,“在向你投降。” 贺宇航怔然片刻,应蔚闻把手放开了,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开始若无其事地指挥起现场。 液压起竖架对接,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在现场人员操作下,摇臂启动,定高调平,火箭慢慢由水平状态起竖到垂直发射状态,整个过程持续时间八分钟,快且稳,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应蔚闻在人群里又看了他一眼,贺宇航猜这短短一路,可能是他现在唯一抽得出的时间,一点空闲,来跟贺宇航讲和用。 到了正式发射那天,关博说他留在测发大厅,让贺宇航去场坪找个最佳观景位肉眼盯着,“你说我没事起这头干嘛,万一真要掉下来,不成我罪孽深重了。” 关博边说边拿眼睛瞟他,意有所指,可能这两天贺宇航情绪不太对,他立马就有了危机感,“我今天可是入乡随俗,特地穿了双绿袜子,比李昊还虔诚呢,这家伙都没穿。” 他扯给贺宇航看,绿色代表上位机全部指数正常,算是从体系内带出来的一项小传统。 “顶多入轨失败,掉不下来,再说,可能吗。”贺宇航看向指挥位跟平时没两样的应蔚闻,重川号都已经到遥三了,前面两发就打得极其顺利,起飞阶段出问题的概率小之又小。 当然贺宇航也明白关博真正在操心的不是这个。 火箭预冷完成后开始燃料的加注,关博欲言又止,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得跟贺宇航坐在后排闲聊,讨论这次发射成功后回去能领多少奖金,“大项目呢,不跟工伤补助一块结给我我跟姓魏的拼了。” 晚上八点左右,飞行程序装订完毕,所有参试人员就位,进行第二次综合检查,地面人员撤离。 因为火箭上的推进剂是低温液体,在贮箱内不停地汽化,箭体上预留的气孔不断飘出雾气,远看像白色巨兽的吐息,而一旦吐息停止,说明补加燃料的程序也结束了,进入了发射前最后的倒计时。 贺宇航再一次看向应蔚闻,他穿着GS的制服,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从容地下达着所有起飞前的指令,贺宇航到这一刻又觉得,给应蔚闻上价值和谈理想没有必要,外在因素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说是他选择了并愿意去做这件事可能更为准确。 “各号注意,我是零号,一分钟准备。”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大屏幕上。 连接器脱落,起竖架开始后倒,“三十秒。” 左侧状态灯全亮,进入最后的读秒阶段,“十、九、八……三、二、一,点火。” “起飞。” 随着指令落下,地面震颤,低频和高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涌入大厅,上千度的尾焰“拉面”汹涌喷出,巨大的推力下,火箭逐渐脱离地面,开始升空。 十二秒,程序转弯开始,现场传来“阵地遥测信号正常”的播报。 “助推器关机,助推器分离。” “一二级分离,二级点火。”火箭开始做动作,每一秒都是对在场工程师们的考验,箭体上安装的摄像头将分离画面实时传输回地面,与此同时各地的测控站也不断传来跟踪正常的口令。 一百九十秒,整流罩分离,卫星暴露在太空中,被金色隔热材料包裹的星体占据了监控画面。 当火箭末级姿态调整完成,星箭分离的指令下达,卫星像扩散的涟漪一般,在不断的反推中逐步脱离箭体,进入预定轨道,测发大厅内响起掌声,代表着重要阶段目标的达成。 但对贺宇航来说这还不算最后的成功,他还在等太阳帆板展开,第一缕信号传输回来。 很快,测控网报来卫星入轨的精度,中心宣布发射结果。 成功了。 应蔚闻在起身的第一时间朝贺宇航看了过来,贺宇航如释重负,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压力得以释放,他人有些飘,好似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失去了实感。 热闹中无声而笑的应未闻是另一道独特的风景,贺宇航想那或许是他们于人群中光明正大地拥抱一场的机会,他牵动起嘴角想要回应他,却发现身体不受意识控制般有些迟缓。 是他太高兴了吗?眼前从模糊到阵阵发黑,他看到应蔚闻朝他走来,脸上的表情转而变得焦急,关博在喊他,但他已经没办法做出反应,他朝应蔚闻伸手,想最后再去够一够他。 ……彻底失去意识前,贺宇航唯一的念头是自嘲。 那些被他强留的好日子,终究还是到头了啊。
第76章 找回来【P】 “下雪了。”第一下雪点打在挡风玻璃上的时候, 贺宇航自言自语了声。 跟预料的一样,早上从出门开始天就是阴的,浓云垂得像膜布上盛不下的水, 眨眼的功夫,纷纷扬扬的雪粒就漏了下来, 并很快飘满了视线。 贺宇航松下油门, 渐渐放慢了速度。 车里暖气正盛,应蔚闻调低了座椅靠背,脸朝向窗口的一边睡着了,他昨天凌晨才到的,没睡几个小时又被贺宇航喊起来。 今天是除夕, 贺宇航着急赶回去, 郝卉月已经来催过他好几次了,他回消息说还有两个小时,但实际用不了这么久, 往年都是他先到,应蔚闻再开他车回去,这次贺宇航想先送他。 他们又是一个多月没见。 年前贺宇航从研究院离职了, 换了新的工作, 关博苦心挖他一年多, 一纪的创始人魏总更是联系过他很多次, 希望他能过去, 贺宇航权衡良久,赶在这一年的年末做下了决定。 要说他当初回国选择进研究院是追着应蔚闻去的不完全准确,他们不在一个所,研究方向也不一样,而且从国家层面出台政策鼓励民间资本涉足商业航天后的第二年, 应蔚闻就从805所出去了,而贺宇航在509所待了整整三年时间。 走完全部离职手续后的一周多算是空档期,而这段时间叫贺宇航回想他都干了什么,发现全用来等应蔚闻了,就这样还等到了除夕的前一天,等到了凌晨。 中途贺宇航把车停在街边,去马路对面的店里,打算再买些水果之类的叫应蔚闻带回去。 后备箱里已经装满了他给应蔚闻父母和金柏帆买的东西,年年如此,可无论怎么买,买再多再贵重,贺宇航都觉得不够,应蔚闻把之前他给的那笔钱退了回来,剩下这些微不足道的补偿,是他现在仅能做的了。 他还做贼心虚,总觉得会被看出来,应蔚闻不拦着他,事后也从不提及,贺宇航觉得他不过是好心在瞒着这些东西被扔出门外的事实。 就像这几年他和应蔚闻选择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一样。 顺意面馆在的那条路,次次经过贺宇航都绕开了,可缠在他心里的那些却怎么也绕不过,相反,随着和应蔚闻每多在一起一天,负罪感就越会压他一分。 那是他偷来的,有时半夜惊醒,贺宇航会这样想。 后来的那些年里,对于他们为什么还能在一起,他渐渐想明白了,有了自己的答案,是因为可怜他吧,跟那时候应蔚闻说不出来分手那句话一样的理由,可怜他,觉得他罪不至死。 所以他们才融不进对方的世界,相处总那样别扭,永远像隔着一层。 贺宇航已经越来越没有勇气承认,以前他怕应蔚闻跟他提分手,现在是觉得,他们还在一起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应蔚闻站在车尾抽烟,看贺宇航穿过马路,提着两箱水果走了回来,“买这么多。” “不多啊,你们家那么多人呢。”贺宇航说:“一会我先送你,帮你搬上去……放门口。” 后备箱塞不下了,他先放后座,回身时抽走了应蔚闻送到嘴边的烟,“你这什么规律?” “嗯?” “以前觉得你是心情不好了才会抽,怎么现在回家过年也要来一根。” “抽烟还要什么规律。”应蔚闻笑,“想抽就抽了。” 看贺宇航真不高兴起来,觉得他这样子也挺少见,应蔚闻没忍住,抬手拂他头顶的雪粒,又摸他的脸,“怎么感觉你没睡好。” “还行。”昨天他俩差不多时间睡的,但贺宇航精力一向比应蔚闻要好点。 “回去有时间你再睡一会。”他握住应蔚闻的手,有意把脸往他掌心里贴,路上人不多,又是在车的背面,加上从昨天到现在,除了睡前接过一个吻之外,再没有多的温存。 想到接下去至少四五天时间要分开过,补偿心理作祟,贺宇航难得放开了胆子。 余光里有人在朝他这看,贺宇航看过去,就见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季廷正站在那。 贺宇航几乎一下惊醒,迅速偏开头,将应蔚闻的手拉了下去。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打招呼还是解释什么,季廷淡淡扫了他一眼,留下丝意味不明的笑,他什么也没说,和身边的人一起朝前走了。 “认识?”应蔚闻问。 “朋友。” “不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 再次回到车上,气氛明显不比之前,应蔚闻在他要拐弯时,冷冷出声,“先回你那。” 贺宇航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于刻意了,自从在一起后,应蔚闻对公开与否的态度一直是无所谓的,偏只有他顾虑重重,贺珣身体不好,郝卉月又一直对他杯弓蛇影的,而且在他们谁都没有信心走到最后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给这段感情增加难度呢? 他们是那种可以共同面对风雨的关系吗? 贺宇航有点搞不懂应蔚闻不高兴的点在哪,对他到底又有着怎样的要求和期待?下了车,目送应蔚闻离开时贺宇航就一直在想。 季廷应该是看出什么来了,也是,正常怎么会有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摸脸呢。 事后贺宇航回想,季廷当时的神情可以说是不屑,是厌恶,唯独没有惊讶,可正常人第一反应总会有些意外的,他会告诉别人吗,两家是认识的,告诉他父母? 季廷结婚了,还是郝卉月跟他说的,婚宴没有邀请他和杨启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人生大事,如果是这种态度,贺宇航想他大概率也不会在这一点上多管闲事。 他拎着东西进门,郝卉月人在厨房,听见声音她走出来,“都说了让你早点回了,又弄到这么晚。” “够早了,七点不到就出门了。”可怜应蔚闻被连带着催的,贺宇航放下钥匙,“我爸呢?” “书房里呢。”郝卉月眼神示意了下,“去跟他说声你回来了。” “嗯。” 贺珣自从退休后,慢慢像变了个人一样,加上后来做的那次手术,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有种被抽去精气神的感觉,也因此变得越发少言寡语。 郝卉月不止一次提醒贺宇航,让他抽时间多陪陪他爸,别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提醒到后来都有些埋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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