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少将,留步。” 俞杰刹住脚步,两个警卫员试图上前,却被围上来的警察三两下拧过胳膊按在地上。 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走出,俞杰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唯独那双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瞳孔微微缩小。 “你——”俞杰顿了顿,声音嘶哑地笑了,“原来如此,你果然不对劲。” 裴野微笑着,从俞杰手里拿过手提箱。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野,在新党的代号‘血鸽’。” 裴野说。俞杰闭了闭眼:“这么机密的东西都能告诉我,看来今天我是没有活路了,对吗?” 裴野不答。俞杰从善如流地转过身:“走吧,要带我去哪儿。” 裴野摆摆手,跟着的警察让开一条路,他侧身对着车厢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岂敢耽误俞少将的行程,”裴野彬彬有礼道,“请吧。” 俞杰愣了愣,而后环视一圈四周。在众多警察和两个无可奈何的警卫员的注视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车厢,裴野紧跟在他后面,独自一人上了车。 车门关闭,列车缓缓提速,驶出火车站。 俞杰慢慢顺着走廊往车厢里走,裴野跟在他身后,随手把装了俞杰全副身家的手提箱放在一个置物架上: “抵达边境,再换乘轮船离开联邦北上,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叛逃路线。从组织得知您背叛了同盟关系,准备对您展开追捕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您的消息真是堪称灵通。” 俞杰边走边道: “我没有想要叛逃,只是察觉到新党对许映山下手了,感觉形势不对劲……” 他忽然止住话头。 整个车厢内,空无一人。 “随便坐吧。”裴野以主人的口吻道,随后挑了个座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放松的姿态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俞杰在他对面落座,眉头深锁地盯着他。 “我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你们新党的阴谋。”俞杰道,“是你们撕毁了盟友协议,对许映山下手,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裴野耸耸肩,示意他继续。 俞杰又道:“从头到尾我没有授意许映山任何事,可你们非要把这事闹大,现在还要将我牵扯进来,如果中部战区知道了这件事,往后咱们可就彻底撕破脸了。让你们裴参谋长来,我需要一个级别足够的人出面亲自向我解释。” 火车越来越快,逐渐驶离失去,近郊的大片平原出现在窗外,再往远处是无尽绵延的远山。 裴野若有所思地努努嘴,仿佛当真在考虑这个提议。 “的确,现在这种信任危机,至少也要我哥那种级别的人来才能给您一个有信服力的说法。”他忽略俞杰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把手伸进制服内侧口袋,拿出一个东西,轻轻拍在桌面。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您先洗清自己没有破坏军政同盟的嫌疑,俞少将。”青年骨节分明的食指在上头点点,“您看看吧。” 俞杰把东西拿起来,认真看了几秒,目光倏地抬起,越过上方直直射向裴野的眼睛。 “怎么会……”他嘴唇哆嗦起来,“你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审讯室的光照在许映山逐渐惨白的脸上,他看着眼前人薄红的双唇轻轻一勾,露出进入审讯室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傅声俯身,两手撑住桌板,脑后的长发从清瘦的脊背上窕窕地滑落下来。 “表面上,你在政变后赢得了两重身份,可这对你来说还不够,你信奉鸡蛋不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宁可瞒过中部战区这个老东家和炙手可热的新党,在花间苑壮大你的产业。” “当初你确实善于发现先机,给中部战区牵线搭桥,向新党释放善意,你也的确赌赢了……可是你太得意忘形了,许中校,在你事发之后急着甩锅给中部战区,希望拉着他们给你站台的时候,你打的这一手好算盘就注定要落空了。” “不论是新党还是中部战区都势必会抛弃你,因为这个同盟从来都不坚固,而你很幸运,成为了彻底摧毁这个联盟的催化剂。” 许映山一脸茫然地看着傅声,心中却升起一种生物感到生命威胁时本能地想要逃脱的恐惧。 “我没有认罪,更不可能让战区为我承担责任,”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仗着已经解开手铐想要站起来抓住傅声,“我没在口供上签字画押,你们就不能逼迫我承认——” 他的动作忽然如定格的影片停滞不动,脸上的肌肉却开始扭曲,目眦欲裂,随后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跌倒回座位里嗬嗬地大口抽气,可不论怎么用力,肺内却始终攫取不到充足的氧气,脸色肉眼可见地急剧发青。 “水,”他涸辙之鱼般扭动身躯,喘息声堪比野兽的嘶吼,“有毒……你、竟敢……” 傅声就站在他面前,垂眼静静凝望着许映山挣扎的死相。 “不好意思,我轻易不给别人端茶倒水,”他轻轻道,“说来奇怪,喝了我倒的水的人,很少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你,许中校,很快整个中部战区都会知道你的死,他们会为你的陨落而叹息的——” 傅声低下头,与快要窒息的男人凑的更近,温和一笑。 “他们会像看待一个真正的叛徒一样,看待你的死亡。” 他说。 “不可能!” 车厢内,俞杰将纸重重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 裴野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如果是我,我也会和您一样无法接受自己被耍了的事实。” 说完,他拿起那张按有许映山指纹的口供复印件,折了两折,放回内侧口袋。 “许映山已经承认,花间苑的产业是他在中部战区高层的默许下开办,其余有关他在俞少将您授意下暗箱操作背叛联盟的种种质控,也都已经详细列出。” “他就是条为了自保胡乱咬人的疯狗!”俞杰怒不可遏,大手一挥,“他人在哪,我现在就要和他当面对峙!” 裴野笑着:“许映山已经死了。” 俞杰愕然:“什么?!”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两方的制裁,已经畏罪自戕。”裴野道。 俞杰完全不敢相信,起身:“我要在最近的一站下车,现在回首都找你们参谋长,不,找你们周主席说清楚……” 砰! 一声枪响,裴野放下还在冒着烟的枪口,看着眼前人身子一晃,跌做回座椅里,捂着腹部,瞳孔剧烈放大,死死盯着他: “裴野,你……咳咳……” 他被涌上来的血呛得咳嗽起来。裴野收起笑容,漠然望着俞杰。 “而你则是下一个畏罪自戕的人,俞少将。” 裴野不紧不慢道,“你死之后,特警局会立刻接管驻办处,我会给散落在外的原七组人传信,让他们将韩景谦趁乱接走,同盟瓦解后,押送傅君贤的任务就算新党在不愿意也必须移交给我们的人,至此,当初所有被你害得流亡在外的人就都可以回归我的掌控之下。” 俞杰眼前愈发模糊,眼眶却惊悚地放大。 “七组人,”他嘶声说,“原来你是为了他们报仇……” 裴野道:“当初如果不是你和许映山站出来,主席根本拿七组人和傅叔叔没有办法,我在最后关头为他们争取的机会,就这样被你们毁了。” 他俯下身子,阴恻恻一笑: “从你拿这些人的命向新党献媚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被恶鬼反噬的一天,不是么?” “唔……!” 审讯室内,许映山的挣扎愈发微弱,就连傅声那张清俊的脸都逐渐模糊于视线之外,唯有对方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般: “如无意外的话,按有你指印的口供现在应该已经传给该收到它的人了,”他听见青年轻笑一声,“知道是谁拿到了你的指纹吗,许中校?” “是花间苑的头牌,谢尽欢,那个你嗤之以鼻的男妓。拓下你的指纹只需要趁你睡熟的时候动手,再简单不过。” “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得知你认罪伏法,在监狱中自尽的消息。你走之后,一切死无对证,两派的猜疑链再也没法打破,等着他们的只有决裂。” 许映山面色铁青,舌头都快伸出来,喉咙里却依旧紧得像被钢圈勒住般。他徒劳地抠禁了桌板,想要抬起头,身子却重重瘫倒在桌面。 临死之际,他恍惚中看见傅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如一潭静水,毫无波澜。 “永别了,许中校。” 傅声说。 屋里一片死寂。 许映山歪头扑倒在桌板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外凸,已经失去了呼吸。 白炽灯孤零零地悬吊屋顶。傅声立于灯下,平静地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慢慢伸出手,覆住许映山的眼睛。 良久,他道:“这就是……” “——这就是你试图害死七组人的下场,俞少将。” 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已然咽了气的俞杰脸上移开,裴野看着男人阖拢的眼皮,因为失血过多,对方衣服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脸色灰白。 “在天上好好看着吧,俞少将,”裴野垂眸看着瘫坐的尸身,冷笑,“决裂之后,好戏才刚刚开场。” 脚下铁轨咯噔一声,火车终于停稳。裴野转过身,向打开的车厢门走去,高大的背影很快来到车窗外,与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乘客混迹在一起,最终消失在人群之中。 * 转眼十天过去。 夜晚的街道上车流渐密,一辆定制的首都军牌吉普驶过绿灯的十字路口。 吉普车内的前后排被铁栅栏隔开,改装成分隔的内部结构,颇有些掩人耳目的押送囚车意味。前排开车的是个军部的士兵,副驾驶坐着个首都特警局的小警察。 驾驶位上的人心不在焉地嚼着口香糖,跟着电台不成调地哼着歌,看样子似乎与副驾驶的人并不熟。 小警察正对着手机讲电话: “……原定的人手不够,清道的都撤了,这出了事可怎么办?裴警官呢?” 电话另一头:“有人举报军部装备处的许映山私下组织卖淫,民主派都闹得沸反盈天啦,咱们现在不派人去摆平,难道等着火烧屁股吗?” 小警察捂住话筒,往身旁看了看: “可裴警长是负责今天晚上犯人的移交行动的,上面把他调走,我们这人手就不够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电话里不耐烦起来,“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而已,车上还有军部的人呢,再叽歪一句就赶紧把制服脱了滚蛋!” 一席话让小警察直冒冷汗:“是,是……” 电话挂断,驾驶位的士兵不屑地咧嘴一笑:“哥们儿,运送一个你们系统的老领导而已,不至于啊。把心放肚子里头吧,马上到我们的地盘,人往看守所里一关,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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